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魂系塵香(上)

第25頁 文 / 潔塵

    唐之奇冷笑一聲:「她是武後派來殺你我的人!」

    裴朗頭上轟然打響一個焦雷,身子一晃,幾乎又要摔倒。

    唐之奇死死盯著木挽香,一字一頓:「姑娘的膽量我實在佩服,就這麼大搖大擺的走進我都督府,你可知困獸猶鬥,狗急跳牆,就不怕我府內的侍衛能把你就地正法嗎?」

    木挽香笑得愜意:「你好大的口氣,若是過去我或許還能怕你三分,可惜啊,你竟糊塗的忘了許多道理,若你這裡真是的守衛重重,我焉敢這樣走進來?你還真以為自己現在是統管千萬人的唐長史嗎?你若多用點心去聽聽外面亂哄哄的聲音,聽聽你那些手下正怎樣哄搶你府中的財物,忙著逃命,就知道你如今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想憑什麼來抓我?」

    唐之奇慘淡一笑:「樹倒猢猻散,成王敗寇的道理不過如此。」他看著身邊的駱賓王道:「看來你我如今想死得體面些都不能夠了。」

    木挽香長劍一指:「能,只要你不多作反抗,讓我一劍穿過,保你死個全屍!」她劍光霍霍,身如燕飛,劍尖疾刺向唐之奇的眉心。

    唐之奇雙目一閉,靜心領死。

    突聽耳旁「鐺」的一聲有劍器磕碰之音,抬眼一看,眼前又多了一人正用寶劍將木挽香的長劍來勢封住。那人面色蒼白,形容虛弱,但無損其俊雅的儀表和眉宇的英氣,沒想到竟會是莫忘塵。

    駱賓王和和裴朗同時脫口呼道:「忘塵!」、「莫兄!」

    莫忘塵卻沒有看他們一眼,只是蹙眉凝視著木挽香,輕吐字音:「放了他們。」

    木挽香瞪著他,神情堅決:「不!」

    莫忘塵的眉一抖,收起劍勢,擋在幾人之前,說:「那就先殺了我吧。」

    「你?!」木挽香朱唇輕顫:「你不要讓我為難。」

    莫忘塵眼瞳中那幽深的眸光靜靜的投在木挽香的眼中,聲如泉水:「和我回去吧,香兒,只做一對平凡夫妻,不要再理世事了,我不願再看你痛苦下去。」

    木挽香的劍尖抖動得更加厲害,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手中的劍始終刺不下去。

    莫忘塵柔聲道:「你以為你所做的一切武後會感激你嗎?若她真是個明主,自她專權後又有多少賢臣都是死於她的手中?這一點舉國上下誰人不知?我並非說她就是壞人,徐敬業就是好人,而是這朝政太紛雜了,世間的人情善惡也絕非你我所能明白。你不過是她手中的一顆小小棋子而已,若是沒有了利用價值,早晚會將你棄之不顧的。和我走吧,離開這裡,拋下紅塵俗世的庸擾,去過我們自己的清淨世界,才能讓心中得到真正的寧靜祥和啊。」

    木挽香的清眸中滾出一滴淚,喃喃道:「好美的日子,可惜我們認識的太遲了。而我是不會背棄太后的。」她的長劍提起,欲刺向他身後的唐之奇。莫忘塵卻一把攥住劍鋒,急道:「不遲,情緣只有深淺,沒有先後,只要你肯放下心中的牽絆,和你的過去,我們就不算遲。」

    木挽香驚見自他的掌中滴落出無數鮮血,心中震痛,手一鬆,長劍掉落地上。兩人的手立刻緊握在了一起。她扳開他的手掌,看著掌心那道已血肉模糊的傷口,痛心道:「你怎麼這樣傻?自殘身體,用手去抓我的劍?」

    莫忘塵渾不知疼,只欣慰的低笑:「不讓你心疼,你又怎肯聽我的話呢?」他掃視著周圍的人,對她又道:「現在城門即將被攻破,他們幾人都有性命之憂,不如我們分路將他們送走,就算了了最後一樁心事吧。」

    木挽香深看他一眼,再度拾起劍,對呆若木雞的裴朗輕喝道:「走吧,我送你出城。」

    …………

    莫忘塵領著唐之奇和駱賓王自都督府的後門出來,穿過幾條亂哄哄的街道,奔向揚州城的西南方向。那裡有一條通往城外的河流,他早已準備好一條小船迎候。

    在岸邊,莫忘塵對二人拱手道:「二位好走吧,從這裡順流而下,便可離開揚州。從此後,或東西,或南北,或避世隱居,或東山再起,都由你們了。」

    駱賓王長揖回禮:「難為你為我們想得如此周全。大恩不言謝,我這一生最大的錯便是來揚州的這些日子,所幸能在這裡與你重逢,不至於遺恨到底了。」

    莫忘塵道:「駱兄千萬別這麼說,論年紀你是我的長輩,但朋友相交貴在傾心,何談恩惠和謝字?」他微微一笑:「此一別,恐怕我們今生永無相見之日,望君多多保重吧。」他瞥了一眼在旁邊一直神思恍惚的唐之奇,也對他拱手一禮,而後便如驚鴻飛雁,遠遠地消失在揚州的喧囂與煙火之中了。

    船開了。駱賓王站在船心中,拽了一下身邊的唐之奇,問道:「長史可能想得到去處?」

    唐之奇默默自語:「去處?去處?什麼去處?從哪裡來,還是回哪裡去吧?哈哈哈!」他陡然一陣狂笑,而後如瘋魔一般猛抽出腰間的長劍,橫在頸前用力一拉,駱賓王攔阻不及,他已經氣絕身亡。

    船上的船家嚇得扔掉了手中的長篙,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大叫一聲,抱著頭不敢再看。

    駱賓王被這突然而來的巨變也驚呆了,怔怔地看著唐之奇的屍體許久,才明白他已經死了的事實。那紅色的鮮血順著船舷流進河中,連河水都被染紅。駱賓王淒然笑道:「死了,終究還是死了,人誰能逃過一死呢?與其苟且偷生的活著,真不如死在這河裡還乾淨些。」一瞬間又想起自己當日寫《討武曌檄》時的春風得意,眾將初在一起商量大計時的豪氣干雲,如今皆是風流雲散,不堪回首了。

    偶然聽到天邊有幾聲孤雁悲鳴,駱賓王看著腳下悠悠的流水,朗聲長吟:「青山作伴,綠水為鄰,駱賓王啊駱賓王,你還在塵世間留戀什麼?」他反覆自問,笑聲不絕,一縱身形,躍入河中。

    湖面泛起層層漣漪,再不見他的蹤影,真個是流水無情。一代名才子,就此斷魂。

    …………

    木挽香則是帶著裴朗自東北方向突圍。但是東門此刻已被攻陷,大批的洛陽軍攻了進來,他們無處可躲,只有逃進一座破廟中。

    兩人藏在樓上,看到樓下有士兵搜查,屏住呼吸不敢喘氣。見士兵走後,裴朗低聲問道:「我們就這樣出去不行嗎?他們怎知我是什麼人?我就說我是揚州的老百姓,他們又如何認得?」

    木挽香嘲諷道:「你一身貴介公子的衣服,說的是長安話,人家只要多個心眼兒,一眼就能識破你。況且我聽說你已是朝廷追捕的侵犯,沒準已將你的畫像到處傳發,廣為人知,還是小心為善。」

    裴朗回想起她剛才與莫忘塵的一幕,忍不住問道:「木姑娘,你與莫兄究竟是什麼關係?」

    木挽香抿緊嘴角,不願回答他,只道:「你無需知道。」

    裴朗想起曾與她相處的種種,雖知她騙了自己,但那時的溫存與現在的冰冷相比,真是天地之差,禁不住歎了口氣:「我知道自己比不上莫兄,你會喜歡上他也是應該的。」

    木挽香聽了只覺得他更加可笑,這個節骨眼上想到的不是保命而是兒女私情,但知他天性單純,對自己又是一片癡情至極,反而心中也引發一陣愧疚,對他道:「你不必對我這樣留戀,你可知道你家會被滅門,我也是你的仇人之一。」

    「啊?」裴朗張大嘴巴。

    「當初我假裝被人刺傷,騙取你的信任,得到你的傳家玉珮,並盜得了你父親與徐敬業私相授受的信函,都交給了太后。太后得到這些證據,知道你父親確實正與徐敬業私交往來,震怒非常,遂下旨將你全家抄斬。」

    裴朗聽了驚得大叫:「你為何要這樣陷害我家?!不說情誼,就是單講道義也實在不通啊!」

    木挽香道:「各為其主,做事不為達目標而擇手段也談不上什麼道義之言,我利用你是我不對,但事已如此,無法回頭,你若想代你的家人刺我幾劍,我也不會躲閃的。」

    裴朗對她瞪著一雙死白的眼睛,眼中充滿了血絲,似乎隨時都要跳起來咬她一口。木挽香本以外他要殺了自己,沒想到他沉寂片刻後,突然一躍而起,奔下閣樓,直衝向大街。木挽香忙跟下樓去,不知他要做什麼,欲在後面追隨保護,他卻已消失在滿街奔跑的人群中了。

    裴朗一路狂奔,奔到城門口,那裡已被李孝逸的軍隊接管,見跑來一人,形如瘋子,將他攔下,問道:「你幹什麼?」

    而裴朗此時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手足踢踏,大喊大叫:「別攔我!我也不要活了,就讓我和他們一起死吧!」

    眾兵卒不明他話裡的意思,一時竟攔他不住,讓他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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