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潔塵
木挽香嫣然一笑:「那公子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裴朗見她笑得嫵媚,心中酥癢,待要再說,有兵士上前稟報:「將軍那邊有緊急公函送到,希望裴公子馬上過去參詳。」
裴朗一愣,木挽香先道:「自然是公事要緊,公子請便,挽香自己隨便走走就好了。」
裴朗連聲抱歉,轉身離開。
木挽香見他背影遠去,輕移蓮步在山間遊走,如閒庭散步一般愜意,其實心下卻在密切留意四周的關防部署。山上的諸多守軍,已在一夜之內聽說有個女子在昨晚上山,和裴朗過從甚密,而且甚得將軍的關照,因為沒人上來查問,只是都遠遠地看著,驚訝戰況緊急之時從哪裡來了這麼一個美貌的女子?
走了有一個多時辰後,木挽香徒步往回返,路經一條小路,見路旁雖然荊棘密佈,但小路的痕跡依稀可見,一時好奇,撥枝分刺走了進去。
這裡原來不過是通往山澗邊的一條絕路,站在山邊往下看,正好可以俯視江面上李孝逸的整個大軍。
銀牙輕咬朱唇,她微微笑著自語:「李孝逸果然是個聰明人,圍而不打實乃上策。」
身後忽然枝葉作響,她一驚,回頭去看,分葉而來的竟然是莫忘塵。
「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她漠然瞥了他一眼,轉頭繼續觀察下面的態勢。
莫忘塵站在她身邊,也低頭看去,開口道:「聽說李孝逸是少年將軍出身,用兵如神,被奉為奇才,韋超的小小伎倆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木挽香並未接答,只是淡冷著聲音說:「你如此大膽現身,可曾知會山上的守將?小心他們將你做奸細抓起來。」
莫忘塵瞳眸幽光閃爍,「你是在擔心我嗎?這世道真是可笑,真正的奸細無人認得,我這個四海閒人卻要東躲西藏。」
木挽香盯著他:「我現在才發現,你的舌頭竟然比你的眼睛更討人厭。」
「那是自然的了。」莫忘塵輕笑著逼近她身旁,木挽香一急之下剛要倒退,被他猛地拉回,「小心,後面可是懸崖,不比西湖。」帶將她拉到安全地帶後,他戲謔道:「若恨我話多,不妨把我看作啞巴。只要不煩我身前身後如影相隨,就……」
木挽香薄怒道:「我但願你不僅沒了舌頭,還斷了手足!別讓我再看見你!」
莫忘塵笑著,「我若沒了舌頭,還可以以目傳情,若沒了手腳,拿什麼來保護你的安全?」
木挽香聽後冷笑連連:「真是笑話,我要你來保護?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莫大俠。」
莫忘塵忽然臉色一變,冷肅了不少,「我知你自負甚高,但這裡不比揚州,一座孤山之上有上千兵馬,你若有事,插翅難飛。更何況,你的身份終究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身不能佩帶利刃,就是有事,所能做的反抗也是有限,有我相隨,總強過一人面對。」
木挽香背過身去,悠然道:「莫大俠這份情義我領了,戰場之上,生死天定,無需強求。難道不曾聽過王勃的那句詩嗎?『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
莫忘塵聽她說的甚為淒清,不禁脫口輕呼:「香兒!」
此一瞬間,她纖細的肩膀好像輕抖了一下,但聲音如常般拒人於千里之外:「別叫得那麼親熱,你我之間什麼都不是。萍水相逢,話不投機,算不上朋友;雖然刀劍相向,但終無深仇,也不是敵人。你既不是這裡的人,就不要再跟著我,若真的珍視人命,不如先顧自己吧。」
莫忘塵在身後沉默無語。木挽香等了好久都不見他回答,聽著似有踩踏落葉之聲,以為他走了,木然站了一會兒,方才回頭,卻又驚住——莫忘塵的臉,原來近在分毫之前,只是那一臉的笑容卻已丟到煙飛雲散,就那麼仔細而深切地與她對視,一字一字的婉轉而答:「若你我從不認識,我便會瀟灑離開揚州,去過我原來那樣閒雲野鶴的日子。但如今我已認得了你,一切就不一樣了。世間既然有你,上天既然讓我見到你時會有種牽扯的心痛,便注定你我之間自有一段因緣,哪怕不是聯姻之『姻』,我也不能錯身而過,更何況……」他撫著她的秀髮,「能讓我魂牽夢縈的女子這一生怕也只有這一個,就是為她死了,又有何不甘呢?」
木挽香幾乎被他眼中的泓潭攝走了心魄,囁嚅著:「你……你太武斷了。焉知日後就不會有別的女子能令你動心?你年紀輕輕就要懸命於此,若是真死了,未免死得太冤,就是入了地府,也會怪罪是我狐媚勾人,讓你枉送了性命。」
他哈哈笑開,臉上一片陽光映得眸光燦亮,容姿俊雅:「那我就責令地府的閻君,讓他判還你我六十年陽壽,我再回陽間和你算帳。」
木挽香呻吟一聲,閉眼歎道:「莫忘塵,你若是個女子,恐怕要迷到眾生了。」
莫忘塵還是朗朗笑著:「這世間已經有你迷倒萬千眾生,而我只需將你迷住,不就算得之天下了嗎?」
…………
徐敬業派人送來的緊急公函原來是一封喜報。昨夜三更時分,李孝逸派後軍總管蘇孝祥率五千精兵偷渡大河,偷襲徐敬業的營寨,不想徐敬業早有準備,三路伏兵齊出,將洛陽兵殺得大敗,蘇孝祥也在亂軍中被流箭射死。此一戰之勝,大大鼓舞了徐敬業這一方的士氣,特別派人將喜報送達各個分軍營中,共同慶賀開戰大捷。
傍晚時分,韋超領著裴朗等守軍在帥帳中大宴慶功,木挽香則趁眾人防守鬆懈之時悄悄溜下都梁山。
在山下水旁的蘆葦從深處,有一隻小舟已經停靠在那裡。船上之人看到木挽香,立刻站起來低呼:「是木姑娘嗎?」
木挽香應了一聲,飛至近前,「你們來時可被人發現?」
船上人答:「守衛兵卒都去喝慶功酒了,我們趁夜色而來,未見有人攔阻。」
木挽香點點頭,從袖中拿出一張折紙:「這是此山的防守部署圖,請代為轉給李將軍。」
船上人接過道:「請姑娘放心,我等一定不辱使命。另外,李將軍托我們帶話給姑娘,說若有機會下手幹掉韋超,就無須顧慮,徐家軍不過是倉促湊成,人心不齊,若是群龍無首,必定成為一盤散沙,不戰自敗。」
「知道了。」木挽香轉眼之間又隱身於山林之中了。
回到自己的寢帳前,忽然一愣,帳中有燭火閃爍,一道人影投在帳簾之上。應是裴朗吧,那個少年郎還真是癡情一片。
她抬手掀簾,走進帳中,卻訝然發現坐在帳內衝她嘻嘻笑著的原來是韋超。
她按捺下心情,露出一臉笑意;「韋將軍深夜到此,是有見教嗎?」
韋超滿面紅光,一身的酒氣,站起身迎了過來:「哪裡,是來看看木姑娘在這裡呆得是否舒適?木姑娘這大半夜的去哪兒了?」
木挽香心頭警覺,好像他昏暗的眼神中意有所指,保持住臉上艷麗的笑容,道:「今晚月亮很好,我一時忍不住,出去走了一圈。請將軍恕罪。」
韋超還是笑呵呵的越走越近,「何罪之有?姑娘這麼雅的興致,可惜是獨自賞月,也不能讓我盡地主之誼。」
「韋將軍軍務繁忙,怎敢勞駕?」她見韋超即刻就要逼至身前,一轉腰,閃到旁邊的帳角處了。
韋超也站住了,看著她,笑得古怪,「姑娘好輕盈的身形,走路如風。」
木挽香笑說:「將軍大概不知道,挽香是舞姬出身,所以走路輕巧一些。」
韋超點點頭:「哦,原來如此,難怪姑娘在山上轉時,竟連我手下的兵卒都跟不上,還只當姑娘是鬼魅化身呢。」
木挽香的眸中陡然射出兩道寒光,背靠帳簾,眼睛直勾勾地瞪著片刻間已似換了一人的韋超——他臉上雖然還有笑容,但笑得陰險狡猾,眼中混濁的目光已經亮得逼人。他直起腰來,看著木挽香就像老貓看已被銜在自己口中的老鼠。
「哼哼,木姑娘以為我是酒色之徒所以就小看我了,是嗎?從姑娘上山時起,我就已對姑娘起了戒心。我在江南呆了多年,對姑娘這樣出身女子的性情豈能不知?就算姑娘在揚州受了諸多委屈,一個尋常的歡場女子又怎麼有膽跑到戰場的前沿?又在我這山頭之上肆無忌憚的到處閒逛?而是早就應該躲在揚州那座脂粉樓中裹著錦被,熏著香爐,瑟瑟發抖去了。」
木挽香的目光越來越冷冽,聽他說完,淡淡微笑:「韋超,我的確是小看了你,原來你這一副酒色之徒的外貌都是裝出來給人看的?」
韋超獰笑道:「你既然也在別人手下辦事,就應該知道做人臣下者最重要的保命秘訣就是韜光養晦,收斂形跡,若自視聰明而到處招搖,一定是活不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