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魂系塵香(上)

第7頁 文 / 潔塵

    香儀定視著他:「那在你眼中,何物才能亙古不變,永存世間,作為情證的憑據?」

    沐靜塵溫柔地以手撫過她的玉頸,那裡的紅繩下繫掛的是他前些時候剛送給她的繩結。「若你非要個憑證,我的早已給你了。能否做到亙古不變,永存世間我不敢說。但便是沒有它,難道我們的心就不堅定了?情就無可信了?何必一定要靠旁門之物來證明?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豈不就夠了?」

    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香儀聽了他的話只覺心揪揪得疼,不知是感動還是惶恐。

    「靜塵,我何有幸能為你妻?」她長長的低歎,滿足而釋然。

    沐靜塵唇底的笑意更深,以吻封緘:「我又何嘗不是同樣榮幸?」

    茫茫人海中,能與知心人相遇便需多大的緣分?更何況還能相知相許,共伴餘生?今生若能結此良緣,萬念已休。

    …………

    自春轉夏,自夏進秋。季節更替輪換,春之草,夏之荷,秋之葉,一一登場。有過盛極一時的榮華,也有過殘落於風中的悲涼,無窮無盡,無休無止,便如人生。

    秋末的大漢,再度從肅州傳來不好的消息,匈奴人集結二十萬大軍,兵臨肅州城下,破城之日近在眉捷!一時間烽煙又起,百姓怨苦,一片惶惶人心。

    …………

    金殿之上,武帝震怒,拍案而呼:「匈奴蠻夷,屢犯我境,據聞他們大軍所過之處,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民不聊生,滿目瘡痍。殿上諸臣,誰肯披掛上陣,一雪我恥,殺掉匈奴人的氣焰?」

    衛青將軍率先邁出道:「匈奴人向來氣焰囂張,屢被我軍殺退還敢再犯!這回勢必要給他們一個致命的打擊才可令其膽戰心寒,遠離中原。臣雖老邁,願以身相搏,陛下只要給臣五萬精兵足以!」

    武帝雖然高興,卻不免擔憂:「衛老將軍忠君愛國,氣節可嘉,但你自年初染病之後,一直體力欠佳,領兵打仗可經受得住?」

    衛青答道:「多謝陛下牽掛,臣體健如常,實不足為念。便是為守城而死,臣也心甘情願!」

    沐靜塵一直在旁沉吟,武帝見他不語,便首先問道:「沐卿以為此戰我方形式如何?」

    沐靜塵答:「前年衛將軍與霍將軍聯手抵抗匈奴時,曾大破敵軍,俘得太子丞相,力挫敵方士氣,使之兩年之內不敢擅動。今年雖有左賢王餘孽尚存,但年初霍將軍在祁連山殲敵七萬,更是令匈奴元氣大傷。時隔不過半年,此番敵人來勢如此兇猛,不知是否尚有內情?」

    「哦?」武帝倒沒有想過這一點,聽他說來,似有道理,歪著頭去想。

    霍去病此時出班,年輕英俊的臉不知是因為心中煩憂還是大殿氣悶,顯得甚為蒼白,他屈膝跪稟道:「匈奴人嗜殺好戰,若不能將其趕盡殺絕,中土永不得安寧,我願再隨舅父一起出征,為陛下分憂,救百姓於水火。」

    武帝眉頭舒展,朗朗笑聲震動大殿:「我早就知道,有驃騎將軍出馬,匈奴區區二十萬人何足為慮?好,聽朕下旨!現封衛青為左將軍,霍去病為右將軍,各率軍五萬,分路去解肅州之圍。匈奴韃子要一個不留,統統趕回漠北老家!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天朝威儀!」

    「臣遵旨!」二位將軍一起叩謝。同時站起時,霍去病身子一晃,竟然直直的向後倒了下去。滿朝君臣一片驚呼之聲,沐靜塵離得最近,將其一把扶住,武帝顫抖著嘴唇大呼:「傳御醫!快傳御醫!」

    …………

    霍去病悠悠醒來,武帝在榻邊握著他的手說:「你要多保重身體,再莫要太過操勞了。」見武帝眼中隱隱竟有淚光,霍去病心頭一顫,知自己苦心隱瞞的心事已經不再成迷了,遂道:「陛下隆恩厚愛,去病只恨今生無從報答,唯有以身獻國,方能表我忠心。」

    武帝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但仍強忍著勸慰:「別只說傻話,你還年輕,朕用得著你的地方還多著呢,少胡思亂想了。」再安撫了一會兒,武帝沉著臉色離去了。

    沐靜塵尚在旁邊。站在榻邊,自上向下俯視著他,仍是那樣平靜地發問:「你是何時知道自己身患絕症?」

    霍去病早已將生死看透,坦然道:「我生來體弱,幼時常常嘔血,那時家窮,沒錢看病,延誤了病情。十歲時有個道士路過我家給我看相算命,說我會早亡,母親怒而不理,將那個道士趕了出去,但後來還是為我改名為『去病』,望我能長命百歲。可惜年紀漸長,嘔血雖然次數減少,但體力卻每況愈下,這些年在外行軍打仗,常常會體力不支,天旋地轉。我找來軍醫為我診脈,那軍醫當時嚇得甚至不敢說出實情,是我以軍法相挾才令他吐露真言,告知我頂多還有五年之壽。今年是第二年,不知我能不能熬得過?」

    沐靜塵淡淡接話:「你毅然拒婚,是為了怕香菱公主婚後守寡,抱恨終身?」

    霍去病沉默許久,終於喃喃說出一句:「香菱是個好姑娘,我豈能耽誤她的青春?」

    沐靜塵輕輕一歎,真是造化弄人,明明有情,卻注定無緣,是該怨天還是怨命?

    …………

    傍晚。沐府內。

    聽沐靜塵訴說白天之事後,香儀怔怔呆愣,看著一旁的燭火有燭淚滾落,卻不知自己的眼底早已有淚,禁不住恨恨地輕言:「天妒英才。」

    沐靜塵坐於旁邊,臉色凝重,緩緩道:「香兒,有件事需和你商量。」

    「嗯?」

    沐靜塵眸光灼灼:「明日我會向陛下請命,接替霍去病,領兵肅州。」

    香儀霎時花容變色,驚問:「為什麼?」抓緊他的衣袖,急急問道:「朝中無人了?兵臨洛陽了嗎?為何要你出征?」

    沐靜塵笑著反握住她的手,「我是陛下的臣子,國家有難,焉能不顧?朝中雖有良將,但能領兵大戰者,只是屈指可數。衛將軍年老體弱,去病又病倒在床,急需有人能在軍中主持大局。我當年以兵馬成名,眾將士倒也服我,我若肯以丞相身份親自前往,勢必能鼓舞軍心,非一般將帥可比。」

    「話雖如此,但……」香儀惶惶然已經六神無主。

    沐靜塵定定地開著她,沉聲道:「香兒,兒女私情固然不可棄,但臣子之責更不能忘。我只是行軍數月,待擊潰敵軍,定然會快馬返回,無需太為我牽掛。」

    香儀幽幽長歎,將頭枕在他的肩上,「與你相識這幾年,倒有大半時間兩地相隔,夫妻間如何才能做到長相廝守?倒是那些尋常百姓夫妻常常令我欽羨……倘有來世,只願你我平平凡凡渡過一生才好。」

    沐靜塵笑道:「今生尚長,何談來世?今生既然天定你我命格不凡,便順從天意吧。只要情長,何必定要朝夕相處,形影相隨呢?香兒,你是皇家公主,難道這點難關還看不破嗎?」

    「我不是什麼皇家公主,我只不過是個,自私的妻子而已。」香儀輕闔雙眼,不經意間,有淚滾落。

    是悲是怨?是愁是憂?

    做公主遠不如做個平凡的妻子一般簡單。為了這個國家他們幾乎要獻出彼此的幸福,一再承受焚心相思之苦。

    為何?為何竟會是他們?為何上天要他們以苦煉情?難道是前世注定,還是來生之求?

    沒由來的突然渾身顫慄,偎在他溫暖的懷中,竟一陣陣心寒。

    …………

    交代國事,集結軍隊只用時兩天。衛青老將軍依然是以左將軍之名率五萬大軍奔赴肅州之東,沐靜塵因位居丞相,不好封將,只稱代「右將軍」之職,同樣率軍五萬,往肅州之西,意圖東西夾擊,以解肅州之圍。

    沐相親自率軍出征的消息一時驚動滿城百姓。

    待到出征之日,大軍整齊威武,旌旗招展,愷甲生輝。部隊自軍營而出時,不由得人人驚詫:那沿途如潮水般的人流幾乎是滿城百姓都已傾城而出,大都手捧酒杯為眾將士壯行,此情此景,開國以來從未有過。

    不時有百姓跪倒在沐靜塵馬前,高舉酒杯呼道:「望丞相早日凱旋!」沐靜塵只有請他們站起,淺酌杯中之酒,以了其心意。如此反覆十餘次,沐靜塵身邊有位副將感慨道:「沐相深得人心,才會有百姓如此愛戴。」

    沐靜塵卻微一搖頭,輕聲道:「心意雖好,但聲勢太過了,我如何能當?」

    那副將聽了並不明白,以沐相之位,這等送行的陣仗又有何不可呢?

    城外十里,有一望歸亭。武帝已率皇后及朝中諸為重臣守候在那裡。

    沐靜塵到得近前,下馬參拜道:「臣等為國出征皆是本份,不敢有勞陛下殷殷相送。」

    武帝歎道:「城中百姓尚知沐卿高節,難道朕還不如他們嗎?若不是去病這回突然發病,原無需你去,朝中諸事繁雜,著實離不開你。只可惜……唉——!」他一聲長歎,忽然揚起黑眉,大笑道:「今日為卿送行,原本應該慷慨激昂,豪情滿腹,怎麼竟如此兒女情長了?閒話少敘,朕只有一句心中話要講:早去早歸,多加珍重。」說罷,遞上一杯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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