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魂系塵香(上)

第6頁 文 / 潔塵

    她記起來了,大羞:「是誰告訴你的?」

    「你我成親當晚,衛皇后親手將詩箋交予我。可笑你寫完後就隨手丟掉,被人家撿去還不自知。幸虧我胸懷大度,否則你這麼沒名沒姓的瞎寫一氣,我可要好好審審你,看你詩中的的那個『君』究竟是不是在指我?」他最愛看她的面龐羞得酡紅的樣子,即使成親許久,仍保有少女的嬌嗔與羞澀。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訴說:「我當時聽不到前線的戰報,只有一個人空想,有時想到怕了,便對自己說:你若去了,我便跟你同去。這樣想著想著,也就不心慌了,所以我才會說:若有終日,生死兩別。籐枯蘿敗,化香不去。」

    「真是個傻女孩,」他輕聲安撫,「我既然答應過你會平安歸來又豈會食言?相識這麼久,我可曾負過你一次?」

    「就是因為沒有,我才更擔心,若將來……」她話未說,嘴被他用手摀住,一句令人心醉的誓言後是深長而熾烈的熱吻:「將來我也不會負你的。」

    夜正長,情正濃。人月兩圓。

    …………

    郊外不僅有金黃色的迎春花,還有山桃、梨花,皚皚如雪,漫山遍野,迎風而開,羞羞澀澀,在枝間輕顫。山谷中從未到來如此眾多的外人,嘈雜與喧鬧幾乎驚掉了眾花脆弱的芳心。

    花枝輕曳下,香儀斂起長長的衣裙,在花間漫步。偶一回眸,盈盈笑意只為身後之人而綻,卻看得旁人意動神迷。

    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被樹根絆倒,好在身後人及時一把拉住,幾乎是將她抱在懷中,輕聲呵護:「別走得這般性急了。」

    意識到周圍還有無數雙眼睛在對他們觀望,香儀紅著臉自其懷中輕輕掙開,低聲道:「有人在看。」

    沐靜塵笑道:「我們早就是老夫老妻了,還怕人看嗎?」雖然這樣說,卻也沒再如剛才那般親暱,只是牽起她的一隻手,與她並肩而行。

    衛皇后在遠處看著他們的背影,對武帝笑言:「真是一對璧人啊。」武帝在旁點頭稱是。

    香菱滿目的羨賞憂怨,時不時偷瞥了一眼遠處的霍去病,他恰巧也正呆呆的看著沐靜塵與香儀公主,偶與她的眸光對視,卻很快閃開,再也不肯多看她一眼。於是香菱心中愁苦更甚,獨自躲到一旁暗自垂淚。

    沐靜塵陪香儀小轉了一會兒後,又回到武帝身邊,笑道:「如此風景,陛下只在車駕旁觀望豈不是浪辜負了眼前的春光?」

    武帝笑道:「春光雖美,終究是給你們年輕人的,我只為你們做個尋山覓水的引路人就好了。玩兒我是玩兒不動了。」

    沐靜塵再笑道:「陛下春秋鼎盛,上馬開弓尚如兒戲,何必說此戲言?陛下若不嫌棄,臣陪陛下四處轉轉?」

    武帝哈哈大笑:「不必了,有長卿陪著我就行了,你還是去陪香儀吧,免得她背後有來怪我這個哥哥太不體諒。今天是郊遊,不是金殿奏對,你隨意些就好了。」

    沐靜塵淡笑而退。

    日漸高竿,熱風襲襲,香儀因為玩得興起,臉頰微紅,額頭泌出汗珠。沐靜塵為其拭汗,取笑道:「又不是頭回出遊,卻像個沒出過門的閨閣千金一樣好動,哪裡有點為人妻的的風儀?」

    香儀半做嗔怒道:「當初是誰說喜歡我天真至誠,不沾俗塵?怎麼,現在又後悔自己錯看了?」

    「別的記不住,倒是只記得住我誇你的話。」沐靜塵笑若春風,趁彼此身形隱在花間,不為旁人所見,偷香一計,「你現在就是變成個醜婦,我也一樣愛你憐你。這可滿意了?」香儀又喜又羞,含糊批道:「就只會拿甜言蜜語哄人。」

    沐靜塵看看天,「日頭太毒,我去為你取紗帽,你只在這裡等我吧。」

    自車中為香儀取出一席斗笠大小的帽樣紗簾,剛一轉身,便有一嬪妃在身側悠悠地笑著:「沐相賢伉儷真是夫妻情深啊。」那笑者卻是前日見到的李妃。

    沐靜塵彬彬一禮:「娘娘客氣,陛下與娘娘之間何嘗不是鶼鰈情深?陛下對娘娘的深情厚意遠勝於微臣。」

    李妃卻不以為然:「那不過是榮寵時候的招牌罷了,哪裡比得了你們夫妻這般專一無二,一生一世?」她自睫毛下打量著沐靜塵,似無心,又似有意的含糊說道:「天下人盛傳沐相是當今世間女子皆為傾慕的對象,亦是多少女子心中欲嫁的郎君。我初時還不相信,如今……可真……無疑了。」

    對於她似是而非的話語,沐靜塵未作回應,只垂著眼瞼淡應:「娘娘謬讚。公主尚在等我,請恕微臣失陪。」然後就大步而去。

    李妃在後面悄然凝望著他的背影,說不出心頭那苦苦澀澀的,似癢似痛的滋味兒究竟是從何而來?

    …………

    月上柳梢頭。

    黑影一閃,在宮門外掠過,如道輕煙,並未驚擾任何人。掠過宮門,那道黑影直飛向邊側的正臥室。雖然室門緊閉,但窗戶半開,藉著月光向屋內看去,依稀可見床上有兩個人並肩而睡。

    黑影縱身跳入屋中,亮出把雪亮的匕首,緩步走近,聽到床前輕微的鼻息聲,他沉沉氣,一咬牙將匕首狠狠紮下——扎到的卻是一個枕頭!

    緊接著,床上之人一躍而起,朗聲喝道:「何人大膽?行刺重臣皇親?」

    刺客一擊失手,匆忙將短匕再度刺向面前之人,對方早有防範,側身閃過,拉起床上的另一人,一下子閃到了門邊。

    刺客見機不妙,團身飛窗而出,後面那個聲音卻高聲而喝:「有刺客!隨駕護衛何在?」

    忽然間,外面驟然燈火通明,數十盞明燈高高掛起,全副武裝的兵士一起湧入宮門,頃刻間便將那刺客團團圍住。

    宮苑的一側,從屋中相偕而出的沐靜塵與香儀公主並肩而立,月銀如水,月色下他們雖然只是長袍遮身,且皆為長髮披肩,未曾梳理,但站在那裡仍是氣度尊貴,凜然難犯。

    沐靜塵一隻手護定了香儀,眼睛盯著那院中之人,冷冷一笑:「刺殺皇親之罪你可知應如何懲處?」

    那刺客也不示弱,還擊道:「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沐靜塵眸光如霜,冷冷一笑:「哼,只一個殺字豈非太便宜你了?除斬首削足,挖去爾之五官,扔進豬籠之外,你的親朋好友皆要受株連坐,非死即貶,你何忍心?」

    那刺客心有所動,目光一閃。

    沐靜塵知攻心術已然奏效,邁上一步朗聲道:「你若能說出背後主使,或許我可於聖上面前為你求情,饒你不死,恕你全家。」

    刺客低著頭,先是一語不發,而後突然身子一歪,七竅流血,待上前檢視,已是身亡。

    沐靜塵眉心緊蹙,感覺到香儀的身子似乎在微微顫抖,遂將她攬得更緊。他本不應這麼急著審問犯人的,只是因為氣恨此人有殺香儀之意,一時被怒火沖昏,太急於求成了。

    「拉下去!移交廷尉處理!」他袍袖一揮,眾人拖走刺客的屍體。經此一鬧,武帝那邊亦被驚動,派郎中令岳子建來問緣由。沐靜塵著人去與他們回話,自己與香儀重新回到臥室。

    再點上燭火,香儀驚魂未定,半晌無言。

    沐靜塵歉然道:「嚇到你了,是我防範不周,未料到會有刺客膽大至斯,竟敢深夜獨自潛到這裡行刺。陛下那邊更需加派人手。明天一早我會向陛下請旨,若是必須,可調兵馬扈從。」

    「那刺客的目標為何竟是你我?」香儀突然幽幽發問。「我是女流,雖然貴為公主,但不可能繼承王位,沒有奪嫡之患;你是丞相,也非皇帝,殺你一個,江山不改,又有何用?」

    香儀一語中的,說得沐靜塵心中一沉。此正是他心中所想。但未曾在她面前說出是不想讓她擔心,孰料她還是想到了。

    「或許他只是誤刺而已,其目的本不是你我,而是陛下。所以才更應加強陛下駕前的守衛。」他一語帶過,說得過於簡單。

    香儀雖心中還有疑竇,但觀他的臉色,也按捺下不再多言。

    但沐靜塵終還是不太放心,走到門邊,又叫來人,低聲吩咐些什麼,再走回來。

    這刺客的來歷更加可疑,與上回在角抵場中的那一個不知可是同一人派來的?若是日後刺客源源而來,他要如何防範才能將香儀護得周全?不致再受驚擾?

    他想得入神,香儀自身後以手指輕理著他的頭髮,散開後如一層黑幕,柔軟而光滑,除了她,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觸到。

    「不必再理了,已經亂了。」他一笑,將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都說發如情絲,然其柔而不韌,難以長久。曾經聽說有些癡情種在心上人前許下宏願,說什麼『發在情在,發斷人亡』。其實頭髮的生長衰滅豈真是人能左右?以發論情,太虛無縹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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