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魂系塵香(上)

第5頁 文 / 潔塵

    公孫弘冷笑道;「中郎說的好有儒家風範,可惜你只顧了百姓,而不顧朝廷。若讓鹽鐵私營下去,諸藩王財力日盛,軍備增加,難保不會有第二個劉濞造反,到時候看你一句『為天下蒼生』可能震得住他們的刀槍鐵騎?」

    岳子建沉聲道:「若說起刀槍,如今下面交上來的兵器做工精良,想來他們以物換利,不敢懈怠,若是日後改成官營,那些黑了心的小吏難保不會只顧中飽私囊,一味湊足了應交的數量,而忽視了成品的優劣,豈不更加得不償失?」

    司馬相如沒想到行伍出身的岳子建會為他說話,不禁投過感激的一瞥。

    此時眾人爭論依舊毫無結果,不免同時看向位於上座久未開口的沐靜塵。

    見眾人皆定定地看著自己,沐靜塵自沉思中緩緩醒來,淡淡說道:「諸君所說皆有道理,只是所佔立場不同,長卿是為了百姓,桑弘羊則是一心為充實國庫。」他聲音一沉:「前日於朝堂之上,陛下曾說要國庫於一年內至少增金二十萬兩,看來陛下又有遠征之心。若倘真如此,單以農業富國之路固然穩妥,卻委實太慢。鹽鐵私營,雖為百姓謀利不小,但終歸受益者還是那些大戶,太長所言甚是,我朝絕不能再出個吳王劉濞貽害天下。故鹽鐵官營之事勢在必行,而農曆方面也是刻不容緩,我前日已見過搜粟都尉趙過,聽他談及一種『代田法』,甚佳。近日我便會向陛下舉薦此法,希望能全國推行。如此一來,則錢糧之事都不足慮,便是遠征海外也無可懼了。」他微微一笑,看著眾人:「諸君到我府中是因為心繫國家安危,本意相同,何必爭得如此水火不容,有傷和氣?三天後陛下會率群臣踏春出行,但望到時候各位能有一番好心情。」他站起身來,白袍袖邊金花閃耀,已有送客之姿:「陛下不喜臣子私下聚會,我們今日已是觸犯龍規了。列位大人請回,若還有事,明日朝上再議。」

    …………

    皇族踏春是每年例行的遊歷之一。浩浩蕩蕩的車駕在山路中蜿蜒綿長,看不到首尾。今年參與踏春的人士眾多,除了皇帝皇后之外,還有十數位嬪妃及公主王子,三公九卿,幾乎是舉朝出動。規模盛大而壯觀。

    武帝喜鬧喜聚,來的人除了那些深鎖後宮,難見天日的嬪妃們之外,一多半只是為了迎合他的心態。伴君游春畢竟不比自家賞花來的輕鬆愜意啊。

    司馬相如身為中郎將,第一次隨天子出巡難免興奮,一路上伴君暢談天下之事,吟詩作賦,很得武帝的寵幸。而他那位曾「當壚賣酒」司馬夫人卓文君卻是與香儀公主一見如故,結成閨中的莫逆之交。

    行至一處憩所,整個隊伍暫時停下休整。

    香儀也下了馬車,與卓文君並肩立在一支清流水畔,宛若水中雙蓮。

    香儀率先發問:「卓姐姐當初追隨中郎將,不惜拋家別父,落魄之時可曾後悔?」

    卓文君抿嘴一笑:「可要聽真話?」

    「自然!」

    文君遙望遠處在高頭大馬上英姿颯颯的司馬相如,低低一笑:「真的悔過呢。試想我從衣食無缺的大小姐一下子變成需自己自食其力換飯吃的賣酒女,如何便能灑脫的起來?深夜自省,也曾反覆自問自責,不知是否托錯了終身,認錯了人,才會落得今天這步田地。」

    香儀怔怔而問:「那又為何還會與他相守至今時今日?」

    文君擺出一個苦苦的臉色:「因為我當初離家之時曾發下豪言壯語,說已覓得如意郎君,他日必會與夫君一起風風光光地回家省親,決不讓娘家小覷了!海口已然誇下,未曾踐諾之前,焉敢回家?又有何面目回家?況且……」文君暗瞥一眼夫君的背影,聲音低柔了下來:「我雖偶爾會怨恨於他,但我也知他精華難掩,才難久埋,終有一日會飛黃騰達的。事實所踐,我所料畢竟不差。」

    香儀歪著臉頰:「那,若他一生皆是個凡夫走卒,你還會憐他惜他,決不背棄他嗎?」

    文君嘻嘻一笑:「若非他琴曲勾人,我又怎會委身下嫁?若非他有經世之才,我又怎會得幸與公主陛下一同出行?若他真的只是個凡夫走卒,我卓文君也絕不會認得他了。」

    香儀聽得出神,一個人靜默去想,卓文君笑道:「公主嫁了天下數一數二的如意郎君,還有何不滿意嗎?無論是嫁個凡人還是神仙,自己喜歡就好了。不必事事追究緣由始末,那樣豈非活得太累?」

    香儀明眸顧盼,恰看到不遠之外,香菱公主掩面奔過,似在泣淚,忙追過去一把拉住:「香菱,誰欺負你了嗎?」

    香菱只是搖頭,不肯答話。香儀遠遠一瞥,那邊正有個人影閃過,心頭一動,問道:「是霍去病?」

    這名字一經問出,香菱再也忍不住,扶在香儀肩頭,慟哭不止:「為何他不肯娶我?是我貌醜還是才淺,或是行為不檢,有違淑德?」

    香儀笑著為其拭淚整容:「誰說我的妹妹不好看?不賢德?那就是青天白日說胡話。原來是為了這個哭,看看,連胭脂都哭花了,想美都美不起來了。」

    將香菱拉到溪邊洗臉,香儀才問到正題:「你說他不肯娶你?他怎麼和你說的?」

    香菱抽泣著答:「他只說門第不配,家事不配,身份不配,性情不配,總之,樣樣不和,就是不能娶我。」

    香儀微一沉吟,笑道:「你也不必多心,去病他年少孤苦,出身低微,若非做到驃騎將軍,今生連父都不得認,或許他因而有些心結罷了,未必是真不喜歡你。改天我找他談,問出真心話後你再哭也不遲啊。」

    香菱聽她說的有理,眉毛一展,破涕為笑了。

    …………

    「香菱公主在皇城內乃四大絕色之一,霍將軍能在美色之前不為所動,這份定力實在令人欽佩。」

    沐靜塵笑看著霍去病。兩人皆為皇親,同宿在行宮之中。

    霍去病聽出他話音挑逗,沉色而答:「若是公主托沐相來問去病的心意,去病還是那句話:高攀不上,今生無緣。」

    「說得如此絕情。」沐靜塵目中玩味,「難道霍將軍今生不準備婚娶了?」

    霍去病一甩頭,昂揚道:「我此生誓為疆土獻身,兒女情長之事非我所取。」

    沐靜塵微微搖頭:「邊疆金戈鐵馬、浴血黃沙固然是慨當以慷,何其壯烈!但需知世人心中也需有那麼一片溫存之意常伴左右,能有人與你相知相隨,令你能懂得何為人生快慰?國事家事並不衝突,江山美女也並非必捨其一啊。」

    霍去病不為所動,嘿嘿冷笑:「沐相年少得志,又有公主為妻,自然是春風得意,享盡『溫存快慰』了?可惜時間並非所有人都能與你一般自在隨意。有些人的痛苦,絕非一時片刻的男女溫存便可化解得了的。我早已發過重誓,今生孤獨終老,決不變心,沐相還是不要為我費心了。」

    沐靜塵幽幽與他對視,語氣極淡:「你堅辭婚約,莫非是有何難處不肯對人言明?」

    霍去病眸光一跳,盯著他的眼睛,一字字問:「若我說我早已無權去愛心愛之人,你是否便肯放過我了?」

    沐靜塵寂然不語,目光深遠而難測。

    …………

    「問過去病了?」香儀公主急急對剛回來的沐靜塵發問,「他如何回答?」

    沐靜塵無奈一笑:「以你對他的瞭解,你以為他會如何說?」

    「還是不行嗎?」香儀秀眉緊蹙,「真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固執?談起婚嫁便如要他命般令他為難。香菱那邊還在苦苦等候我的『佳音』,真不知如何去對她說?」

    沐靜塵暗自沉吟,總覺得今日霍去病眼神古怪,不禁憂鬱,還有些許憤恨之意。他年紀輕輕深得皇帝寵愛,官居將軍,又有公主肯委身下嫁,究竟還有何事不稱心的?

    香儀在紅燭前托腮而坐,「看香菱那一片癡情,真叫人為之動容。」

    沐靜塵低笑著以指托起她的下巴,在耳邊輕吟:「你當年的癡情可遠勝於她。」

    香儀臉頰一紅,嬌羞無限,拍掉他的手,啐道:「誰說我癡情?有何憑證?」

    沐靜塵狹狹眼:「我聽說咱們成親之前,我帶兵出征,數月未歸,你在城內為我大病一場,可有此事?」

    香儀躲過他灼灼的眼睛,矢口否認:「年深日久,我可不記得了。就算是病過,又怎見得是為了你?」

    「不是為了我嗎?」他笑意更深,在其身後擁住雙肩,霸氣十足的問道:「那你是為了誰寫了那樣一首情詩?」

    「什麼詩?」她真的幾乎忘記。

    但他卻能倒背如流,在她耳後溫存低吟,由他口中念來,更是百轉千回,一詠三歎:「君兮吾兮,與子傍兮。永不分兮,何懼風雨?君性如菊,吾性若梅。與爾同燦,與爾同輝。誓不棄兮,誓難遠離。縱然海枯,難改我心。山雷亦響,風雲亦動。心如磐石,情若長江。妾若籐蘿,纏綿松下。水火難耐,唯為情生。若有終日,生死兩別。籐枯蘿敗,化香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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