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雙雙
莫克向後靠伸出手臂環住安琪的肩,彷彿那是世界上最自然的動作似的,她則本能地偎過去,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微微顫動,明白她和他一樣憎惡這場酷刑。
莫凱說得對,安琪應該找個最好的丈夫。
他哥哥念出下一個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金仕福,金氏集團三公子。」
「他是你媽建議的,」他父親宣稱,「他的彬彬有禮令她印象深刻。」
莫克搖頭:「他也是有名的性變態。」
「劃掉他,莫凱。」
「遵命」。莫凱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翹,莫克對性變態的標準還真低,人家充其量不過是個花花公子。接著他念出下一位:「魏至利,立委議員。」
「他也是我提議的,」他父親熱心解說道,「他是個好人,我認識他家好幾年了。」
莫凱艱難地維持嚴肅表情,莫克已在大搖其頭。
「他好色。」莫克宣佈這個候選人的罪狀。
「我都不知道他有這個毛病。」做父親的咕噥道,「玉芬和我應該多出去走走,和外面多接觸才能知道這類消息。好吧,他不行。我們不能把她嫁給一位可能會出軌的人。」
莫凱念出下一位人名時緊盯著莫克:「唐雲生,唐氏百貨公司繼承人。」
他還沒說完那人的全銜,莫克已在猛搖頭。
會議就這樣進行下去,莫克總能找出每個候選人的不是之處。等莫凱念到名單上的最後一個人,莫先生已沮喪地靠進長椅,手撫著頭,露出完全潰敗的模樣,莫凱勉強掩飾他的愉快。他念出最後一個人名:「安摩根,安氏珠寶三公子」時,莫克已沒法適當反擊,而莫凱滿心期待著弟弟對這個人有什麼話說。
「我在和我爸爸的老朋友李先生見面時見過安摩根,」安琪想起來了,「他是李先生的侄兒,他似乎非常好。」她的聲音缺乏熱切,而且已無法掩飾她的痛苦。她恨這一場「聽證會」,沒有人會知道她有多不快樂,而她為這一點些微成就自傲。只有在夜深人靜獨自一人時,她才會放鬆。那時她會盡情痛哭,因為沒有人會聽見。
「我不能提供我對摩根的看法,」莫凱說,「我從沒見過他。」
「我見過他,」他父親說,「我相當喜歡他。或許我們可以邀他來……莫克,你見鬼的搖什麼頭?」
「是啊,老弟,」莫凱加入,「摩根有什麼不好?」
莫克歎口氣,他很難找到這個人的不是。
莫凱又在一旁煽火打岔,他開始大笑:「我們瞧瞧,」莫凱拉長聲調,「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因為酗酒、貪食、嫉妒、好色淫慾、貪念等等原因劃掉九位候選人。真想知道你覺得摩根不妥的原因,我相信你已經用完了聖經裡的七大死罪。」
「你在暗示什麼,莫凱?」
「這些候選人你一個都不喜歡。」
「我是不喜歡,可惡,我是在考慮安琪的幸福,她是個好女孩,應該配個更好的夫婿。」
最後一句話讓莫凱明白莫克的情緒為何如此暴躁了。依莫凱看,莫克顯然很想要安琪,但又覺得自己不配。嗯,就這個原因。莫克是次子,因而無法繼承莫氏集團,他會那麼著迷於建立航運王國的部分原因,也是基於他想藉著自身的成就獲得肯定。他為自己的獨立自主覺得驕傲,而那驕傲卻會迫使他放棄安琪。
當然,除非他被迫和她結婚。
「摩根又怎麼樣了?」他父親催促道,「他有什麼不好?」
「沒有。」莫克衝口而出。
他父親正要微笑,莫克又補上一句:「如果安琪不介意有O型腿的孩子。」
「老天……」他父親挫敗地癱進靠墊中。
「摩根是O型腿?」莫凱問安琪。他覺得自傲,自己甚至能眼睛都不眨地問出這個問題。
「我得承認我沒注意到他的腿,但若莫克說他是O型腿,他一定是。我一定得生孩子嗎?」
「一定。」莫克回答。
「那麼他也不成,我不希望有O型腿的孩子。」
討論又繼續了一小時。莫凱和他父親輪流提供可能的丈夫人選,而莫克總能挑出每個人的不是。
莫凱好樂,他拖來凳子,伸長了腿放上去,舒服地享受逗弄弟弟的樂趣。
莫克則越來越煩躁不安。他已放開環住安琪的手,雙肘撐在膝上等候他父親想出另一位候選人。
會議進行得越久,安琪感覺越難受,她表情沉靜依舊,但是雙拳握得死緊。
就在她認為她再也受不了時,莫克向後靠,用一隻手覆住她握在一起的手。
她不想要他的安慰,卻直覺地反握住他的手。
「安琪,你想怎麼做?」
莫凱問她,她羞澀得不敢承認她想嫁給她愛的男人,她想要像她父母那樣相親相愛的婚姻,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曾想過做修女,但是院長不答應。」她的眸中有淚,因此沒有人笑。
「她為什麼不答應?」莫凱問道。
「我不是天主教徒,」安琪解釋,「那是必備資格。」
他這才微微一笑,他實在忍不住了:「你做修女不會快樂的。」
她現在也不很快樂,但她認為這麼說出口不禮貌。
「安琪,你何不去找你伯母聊聊呢,」她的監護人建議,「你還沒見過李婕吧?去和莫凱可愛的妻子互相認識一番。」
她像得到緩刑一樣,鬆一口氣的表情昭然若揭。
安琪站起來才發現她還握著莫克的手,她迅速放開,轉身離開。
父子三人等到她離開客廳才重新開始開會,莫克也拖來凳子蹺起他的雙腳。
「真為難了她。」他咕噥道。
「嗯,」他父親同意,「我希望她有時間找一個會愛護她的丈夫,但事與願違,莫克。」
莫凱決定轉移話題:「我很好奇,爸,你是如何認識安琪的父親的?」
「是在一個宴會上。安傑和我一見如故。他是個了不起的人。」莫先生追憶道。
「他很幸運能有你這樣的朋友。」莫克道。
他父親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悲傷:「不,你想錯了。有一件事你們倆都不知道,但是我想現在是坦白的時候。遲早你們總會知道的。」
他們父親嚴肅的聲調告訴兩兄弟這事非常重要,他們全神貫注地聆聽。
莫則明沉默了好幾分鐘才再開口:「莫凱,我在你母親死後亂來了一陣子,也開始酗酒。」他解釋,「那時我還不認識你繼母。」
「你?你從不喝酒的呀。」莫克問。
「我現在不喝酒了,」他父親回答,「但那時喝得很凶,我還賭博,輸到債台高築,甚至一直欺騙自己,告訴自己下一局我就能贏回輸掉的一切。」
莫克和莫凱驚愕得說不出話。他們瞪著父親,彷彿他突然變成一個陌生人了。
「這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他繼續說,「任何做父親的都不願當著孩子的面揭露自己的過錯。」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莫克告訴他。
他父親搖搖頭:「沒那麼簡單,」他解釋,「我要你們瞭解。要知道,若不是安琪的父親,我這一生就毀了。當時,祖傳的家業和畢生辛苦所得已經全部押給放高利貸的人了。」
「後來怎麼了?」莫凱見父親沒有繼續說下去時問。
「安傑救了我。前一分鐘我還在賭場,醒來時卻已回到家。聽說我因喝多了酒昏倒在賭桌上。睜開眼睛時,安傑站在我前面。天,他好生氣。我頭痛得只想睡死過去。但他不肯走,還威脅我。」
「他威脅你什麼?」莫凱問道。
「他告訴我你在樓下。」他父親說,「你還那麼小,凡事都覺得新鮮,安傑威脅要把你帶來上樓,讓你看看一向崇拜的爸爸變成了什麼樣子。不用說,他的威脅使我清醒了,我寧可死也不願讓你知道你爸爸變成了酒鬼兼賭鬼。」
幾分鐘內沒有一個人說話,莫凱一點也不記得父親酗酒的日子:「那時我幾歲?」
「快五歲了。」
「那麼小,就算看到你醉酒或許也記不得了。」他說道。
「安傑知道我有多愛你,」他父親說道,「他非常聰明。那是我最黑暗的一段日子,也是我生命的轉折點。」
「那些賭債呢?」莫克問。
莫則明微微一笑。他早知道莫克會問這個問題,他的次子是家中最實際的一員。
「安傑拜訪了所有高利貸者買下我的借據,不到一天我已無債一身輕了。他想把借據還我,但我拒絕接受,也不肯讓他撕掉。我要他保留直到我有能力償還。我甚至堅持他加上利息。」
「最後那些債都還了嗎?」莫凱問。
「沒有。安傑帶著他的妻子回到掬月堡,走前送給我那座金質城堡,」他朝壁爐架上的珍寶指指,「想想看,他買了我所有借據,還送我禮物。當然,我們一直保持書信往來,他們再回來時已有了安琪。我想先還他一半的債,但他不肯收,當時的情況好尷尬。因為他高貴的情操,我甚至不能問他借據在哪。第二年冬天他去世了,上帝,我仍在哀悼他的辭世,他是我最親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