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染香群
但是相機裡看到的卻不是這樣。這讓至勤覺得困擾。
為什麼有這種差別?因為我愛穆棉嗎?
「你的心裡,除了穆棉,沒有其它東西嗎?」他想起烈哥說的話,不經意的。
是嗎?為什麼,我這麼的愛穆棉?只是因為我愛她,還是因為…沒有歸屬的我,盲目的抓住穆棉,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我愛穆棉嗎?這種情緒就是愛嗎?什麼是愛?
他環顧熟悉的房間,卻覺得陌生。他和穆棉住在這裡三年了。像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定位。一開始,只想當穆小姐的貓免於餓死,後來覺得自己愛上了穆棉,希望給她終生幸福。
但是若是給她的愛情不純粹,那麼,這種混著木屑般雜質的情感,還能夠馬虎的供應給穆棉嗎?
良凱的譏諷和指控,就像在眼前。或許,我該離開?
但是這種念頭卻讓自己產生了強烈的哀傷和苦痛。他和衣倒在被上,看著她。
現在的至勤,很可以養活自己了。就算現在從穆棉的家裡出去,他也不再是雨地裡,幾乎餓死的小孩子。穆棉不是他不得已的選擇了。
但是不要,不想,也不肯離開穆棉。
看著她,像是回到那幅耶穌受難圖的面前。他忽然瞭解了些什麼,雖然一切仍墮五里霧中。
他環抱住熟睡的穆棉,像是這樣就可以守護她脆弱的夢。
***
自從打工和上課成了至勤的生活重心後,作家事的時間越來越少,穆棉又請了個鐘點女傭來打掃,不讓至勤辛苦。
難得穆棉提早回來,訝異的發現至勤早在家中等著,身邊散著漫畫。
對著她微笑。這個微笑,不管在車廂還是街邊,報紙與雜誌,恍恍悠悠的勾著她的魂魄。
穆棉也微笑,心底酸楚的溫柔,悄悄的冒上來。
「吃飯了嗎?」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詢問著對方,笑了。
握著手,一起去附近的夜市吃飯,沒有星星,昏黃的燈泡和銀白的照明燈,人間柴米油鹽的華燈初上。
「我是穆棉的?。」至勤透過冉冉的食物熱氣,對著她說。
「無?」
「嗯。穆棉是我的佩。」
原本沒聽懂的穆棉,心底恍然的哦了一聲。
我是三眼族?她微微笑著。我保管著至勤的「命」,好讓他無敵?
因為穆棉保管著我的「命」,所以…我開始不懼怕。
相視一笑。
但是…雖然是夏天,穆棉卻嗅到秋天的悲涼。
?嗎?這是無的古寫。無就是什麼都沒有,一切,什麼都沒有。
2——25
她的貓(二十一)
穆棉露出這種恍惚又迷離的笑容時,至勤都會擔心的握緊她的手。
「她」到哪裡去了?這樣心魂不在的眼神。
即使在攝影棚裡打著工,一到了休息時間,至勤就會猛然的想起穆棉溫柔而朦朧的笑容。
無意識的在紙上塗著鴉,慢慢的,用相機抓不到的穆棉,透過一筆一筆的清晰,傳神的隔張紙,對他微笑著。
至勤也微笑,這樣喜悅的笑容讓烈哥覺得奇怪,他探長了頭看。翻了翻幾張雜亂無章的塗鴉。
「哎唷,學過素描也不說。上回那個爛佈景也不幫忙修。」
「我沒學過素描。」至勤把塗鴉搶回來,不想穆棉讓別人看去。
烈哥站直起來,笑笑著,「那是穆小姐?」
至勤點頭。
「不錯的主意,既然相片拍不出她的樣子,畫畫是個不錯的方法。不過,原子筆畫的像不容易保存喔,何不畫成油畫?」
「油畫?我不會畫油畫。」
「不會?學就是了。以前你會攝影嗎?」烈哥不以為意的說著,剛好休息的時間過去,他吆喝著開始工作。
學就是了。他每天上課都要經過西畫社的畫室,從來沒想過參加,怔怔的看著裡面的人拿著筆在畫布上塗抹。瞪著雪白的畫布,像是當中有些什麼想掙扎著出來。
他參加了西畫社。
工作和功課外,他多了西畫社分配原本就不夠的時間。致信又挑在這個時候找他加入漫研社。
「漫研?」忙得有點暈眩的至勤看著他,「你哪看什麼漫畫?你不只看A漫嗎?還是漫研改研究A漫了?」
「胡說!不要侮辱我的人格好不好?」致信慷慨激昂的說,「那是少年時的荒唐事跡,現在我已經把生命奉獻給漫畫了!我最近正在努力的K『西血姬美夕』ㄟ!你瞭解嗎?關於吸血鬼這種題材,美夕又另開了新的局面和世界詮釋…」
等看到漫研美艷的社長,至勤心底才恍然的哦了一聲。
他媽的奉獻生命給漫畫,狗屎的致信,死虎爛白目。
但是,至勤還是認命的陪他去漫研,在致信和社長打得火熱,怠惰社務的時候,他這個倒霉的好朋友,還得出面管理漫研社。
這麼一來,他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能夠待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少,回到家除了面朝下的倒在床上,幾乎連清醒的時候都沒有。
漸漸的,至勤常常要一兩點才回到家。等穆棉睡著了,他還在外面忙著,等早上穆棉去上班,他仍然在床上熟睡。
穆棉一直沒說什麼。偶而半夜的驚醒看見至勤還在身邊,就能滿足的再睡去;清晨時能夠撫摸熟睡中的他的臉,就覺得已經算幸福了。
雖然這種幸福,有著鏡花水月的悲愴。
但是穆棉不願多想。若不是半夜裡醒來,發現至勤不在床上,她找遍了整個屋子,仍然一無所獲,她不會呆呆的盯著已經三點半的時鐘發怔。
這個西曬的房間,一到了月亮決定回航的時刻,總是滿滿一室侵奪的月光。這初秋,冰涼的氣溫帶來錯覺,一接觸的剛睡醒的溫暖肌膚,居然有強烈的滾燙感,像是月光會將人燙傷般。
穆棉靜靜的躺著,直到四點整,月亮更斜,更清楚的整個出現在她的眼前,她對著自己笑。
不是月光會使人燙傷。而是月光帶來的寂寞,會將人燙傷。嚴重的燙傷。
她笑著,繼之潸潸的淚,然後蒙在被子裡,緊緊悶住聲音的嚎啕。
穆棉的不對勁,只有良凱發現了。
外表上,穆棉比以前更積極,也更努力的工作。她的創意源源不絕,屢屢創出令人驚歎的佳績。但是這種反常的狂熱,卻也投射在平常的暴怒和急躁上面。
「怎麼了?穆棉?」在她剛發完脾氣,嚴峻的要求屬下重新來過的時刻,良凱看著她。
「那種爛企劃,居然有臉拿上來。」穆棉朝著計算機打字,試著提出更好更讓客戶接受的企劃。
「我知道是爛得很,」他撿起讓穆棉丟得遠遠的檔案夾,「但是需要發這麼大的火?」
「我沒發火。」穆棉連頭都沒抬。
「穆棉…」
「出去,良凱。我得靜下心來想這個案子。」
穆棉怪怪的。他覺得擔心。即使下了班,回到家裡,他還是想著這些天來穆棉的異常。
這種樣子…時而躁進時而憂鬱…
他從床上坐起來。打到穆棉家裡,沒有人接電話。打她的手機,關機中。
他胡亂的套了件外套開車到公司去。太像了。這個樣子,良凱自責著,為什麼沒有發現?她現在的樣子…
就跟空難剛發生不久的樣子一模一樣。
公司一片漆黑。當然,現在應該沒有人了才對。
正想離開的良凱,卻在這片黑暗中,聽到了低低的哭泣聲。
他知道公司鬧鬼很久了。偶而回來拿東西的員工,聽到了漆黑的公司裡傳來找不到的女人哭泣聲,這種傳聞越傳越烈,良凱都只會直斥為無稽。
輕輕的推開穆棉的辦公室,裡面空無一人。但是深夜裡的哭泣聲卻如影隨形。
強壓抑自己的情緒,打開壁櫥。這原本是讓穆棉將外套掛起來的地方,位置僅僅讓一個人站在裡面而已。
穆棉沒有站著,她屈著窩在這個狹小的空間,眼淚不斷的溢出來,看見良凱找來,她羞赧的將臉向裡面,卻沒有辦法停止哭泣。
就像多年前,他在衣櫥裡找到穆棉的光景一樣。他的心…
深深的絞痛。
這麼多年了…她一直無法痊癒。已經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了。
「穆棉…我在這裡。」良凱輕輕的喚著她。
你也會走的…穆棉的哀傷更無法止息。誰都會走的。
就算是至勤,他也打算離開了。沒有辦法停止的嗚咽,像是將她沈浸在淡藍色憂傷的海水底,無法呼吸,也無法死去。
只能夠不斷的哭泣而已。
這淡藍色的憂傷海水,竟是她的眼淚所致。
她的貓(二十二)
「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蹲下來,良凱溫柔的問著。
只顧著哽咽,她沒有回答。良久,「不要管我。凱,我很快就會好了。」
「是至勤?我就知道…」他開始暴怒。
「不要胡說!」穆棉睜圓了眼睛生氣,「跟至勤沒有關係的!」提到他的名字,止不住的淚水又落了下來。
「好…穆棉…不要緊,沒有關係…」良凱放軟聲調哄她,「要看醫生,真的,穆棉…這樣哭泣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