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又遠又近的悲傷距離

第11頁 文 / 染香群

    「我不要看醫生…」她握住濕透的手帕。

    「要看。不要讓我這麼擔心,真的。穆棉,這樣換我不能睡覺。」

    她空茫的眼神沒有焦點,這麼熟悉,卻也這樣的牽引良凱的心。

    「看在我還在妳身邊,也一直在妳身邊的份上…好嗎?好嗎?」

    穆棉靜了下來。覺得虛脫。也許,我真的該看醫生。要不然那天來的時候,我真的會徹底的崩潰。

    那樣不好,至勤會覺得是自己的責任。

    輕輕的點了頭。過度哭泣的她,神情安靜而痲痺。良凱扶著她,穆棉也並沒有拒絕。

    一直在妳身邊…這話說出來,良凱覺得有幾分心虛。

    事實上,為了逃避這種無望的愛情,他結過婚。遠遠的從台北調到高雄,在炎熱的南台灣,認識了打籃球的羅絲。在中山大的夕陽餘暉裡,她顫巍巍的行走在手扶桿上。

    那樣子像是穿著輪鞋在T大蛇行的穆棉一樣。

    他們結了婚。良凱一直以為自己成功的忘記了穆棉,但是一年後,沒有爭吵的,離婚。

    羅絲直到分手那天,還是歡快的替他準備的早餐,一如以往的吻了吻他的額角。

    「為什麼非離婚不可?」良凱著實不解,「為什麼妳又決定要出國唸書?」

    「原本我就想出國唸書呀!」羅絲活潑的回答,「出國是好些年的事情,我不想絆住你。」

    這理由似乎無懈可擊,但是他還是試著努力下去,「但…」

    「更何況,你不愛我呀。」羅絲看起來很遺憾,「當別人的替身實在沒有意思。」

    他張目結舌。一時內心波濤洶湧。良凱發現,戀愛到結婚將近三年的光陰,不曾像現在這一刻,這麼樣的愛羅絲,卻也混合著懊悔的苦楚。

    「我一直以為,我對妳很好。」半晌,他才說了話。

    「凱,」羅絲溫柔的抱住他,「你一直對我很好。好到原本不是那麼愛你的我,都忘掉以前的情傷愛上你。但是這種好,卻不是打算用在我身上,只是透過我傾瀉這種愛意而已。這樣的愛,我不喜歡。」

    他反身抱住羅絲,落淚。良凱知道對羅絲不公平,但是沒料到她會發現。

    「沒關係,」羅絲反過頭來安慰傷心懊惱的良凱,「我跟你一起的時候,也只是想忘掉前一段的不堪。我忘了,你卻還忘不掉而已。我在的。

    你知道我。我還是在你身邊,不管我離得多遠。因為我不是那麼的愛你,所以受得了。你是知道我的。」

    良凱知道的。他知道羅絲歡快的溫柔底下淡漠的通達。

    但是過分的通達幾乎等於無情。

    他傷心了幾個月,卻也慢慢的釐清了自己的心。申請了調職,不但台北歡迎他,連美國分公司都想讓他掌舵。

    多好的機會。但是美國沒有穆棉。

    原先以為三四年的隔離夠久的了…

    沒想到一見到她,過往居然如洪水般來襲。

    就算她的心像是不肯開的蓓蕾,緊緊的捲著花瓣。只要能待在她的身邊,就是對自己的一種解脫。不用否認自己的情感,這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的確,他恨透了至勤。那個憑著可愛面容,有著不知名惡意的至勤,在他還沒有防備的時候,就悄悄的進到穆棉的家裡面,成為穆棉寵愛的人,然後現在又讓她這麼傷心。

    他渾然忘了,曾經怎樣的希望至勤背棄穆棉,對於心底的一絲竊喜,也不敢理會。

    不會的。穆棉傷心,他怎會因為她的傷心而快樂?我是多麼無私的愛著她。這麼多年了。這樣無私無所求的愛她。不是嗎?

    良凱有些被自己感動。

    就算坐在駕駛座旁邊的穆棉,安靜的像是只有軀殼而已,也不能泯滅他自己的感動。

    她的貓(二十三)

    一開始服藥,穆棉的疲倦,就開始排山倒海的出現。

    漸漸的失去了活力,很多事情都得依賴良凱幫她處理,他也順理成章的接手穆棉在工作時的生活。

    每天接她上班,送她回家,請假帶她去看醫生。穆棉沒有抗拒。或說,抗憂鬱劑讓她的脾氣變得柔軟而麻木,無力抗拒。

    外表看起來,似乎穆棉接受了良凱的追求,出雙入對,良凱自己也被這麼催眠著。

    但是,穆棉知道,不是這個樣子的。就像今天,天空這麼和煦,泛著少有的寶藍,坐在辦公室,望著這樣的寶藍色,她突然想起至勤的眼睛。

    在瞳孔和眼白的交界處,也有這麼一絲絲隱約的寶藍色。

    她坐不住,渴望著去見見至勤。

    交代了一聲,悄悄的躲避良凱,快步的離開公司。

    雖然從來沒來過M大,但是對於這裡,她沒有陌生的感覺。至勤總是會鉅細靡遺的將學校的種種告訴穆棉,就像希望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也和他一起似的。

    她唇間浮起溫柔的微笑。但是卻準備回頭了。這樣無預警的出現,至勤一定會尷尬的。她漸漸不知道自己希望些什麼,卻只知道不想讓至勤困窘。

    和一個年長女人住在一起,對至勤來說,是不是他未來怎麼也洗刷不掉的污點?

    污點。她的心猛然的一沈。意外看見了至勤,卻也讓她的心情解開了緊縛著的憂沈。

    是他。是至勤。遠遠的看著他,淺淺的,淡得幾乎沒有的微笑,在他優雅的臉上,清新的像是天使。

    但是穆棉的笑容也漸漸隱沒。至勤舉起相機,向個嫣然少女照著。年輕的肌膚在初秋清亮的太陽下,晶瑩剔透。

    年輕真好。不是嗎?至勤也有著相同的年輕。兩個年輕美麗的孩子,這樣的相似,像是兩個娃娃的可愛。

    是應該照這樣可愛的少女的。下意識的,穆棉將太陽眼鏡戴起來。至勤從來沒幫她照過任何相片,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悄悄的離開,漫無目的的走著,差不多到高跟鞋裡的腳開始抗議,她才停了下來。

    這雙昂貴的高跟鞋不是讓她拿來馬路上死命磨損的。優雅的,來自義大利的嬌貴鞋子,只是為了讓她在地毯上踩踩。

    所以現在的腳會這麼痛,也是應該的。

    她花了點時間才注意到,自己站在某個不知名的小學前面。隔著牆,老師的聲音忽隱忽現。

    「…發下去…補充教材…這是老師小時候背過的課文唷…」

    一室稚嫩歡快的聲音,像是陽光般刺著人,卻讓穆棉無法呼吸。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

    穆棉的腦中,發出輕輕的,神智拉斷的聲音。整個沉重的氣壓壓在她的身上,忘記帶著太陽眼鏡的她,抬頭看見天空迴旋的深紫雲層,像是斷魂黃昏提早好幾個小時降臨。

    窒息。沒有辦法解脫的窒息。她不能呼吸。

    隔著這麼長久的時間,她瘋狂的向前狂奔。每跑一步路,她都以為高跟鞋的細跟會承受不住的斷裂開來,同時間她的腳踝扭斷。

    但是,沒有。一直沒有。

    她的貓(二十四)

    跑了多遠?還是跑了多久?穆棉心底沒有一點概念。她只知道,幕天席地而來的恐慌,如影隨形。

    不,不要。廖哥哥。救我,救我。

    許許多多年前的下午,她開始做起這場惡夢。以為只要跑快些,就可以掙脫惡夢。但是這麼多年了,她還是在惡夢中,從來沒有清醒。

    又來了。那種隆隆的水聲。拚命的在她耳邊響著,霎那間將她拖入陰森的海底。我不能呼吸。不能呼吸。張開嘴,想像中淡紅色的血沫就飄了出來,將眼前染成一片嫣紅。

    讓我醒過來。快。讓我醒過來。

    她奔跑著,無視街上其它人的眼光。自從十三年前那場空難毀滅了她大半的生活以後,幾乎沒有任何奔跑的慾望。

    現在卻為了躲避這種久不來襲的恐慌,拔足狂奔。冷著臉,她沒有眼淚,像是將週遭的一切都隔絕在外,用奔跑隔絕。

    直到跑斷了高跟鞋的跟,她還是沒有跌倒,用著優雅的姿勢躍起,美好的煞住勢子。

    怔怔的站在街頭。除了晃動的陽光還能讓她偶爾眨眨眼,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非常非常的遙遠。她看不見任何人,雖然人潮川流不息的從身邊經過,她只看到無盡寂寂的斑斑光痕。

    她望著自己的手。即使從來不做家事,她原本嫩白的手,也讓歲月侵奪了光潤。

    十幾年的光陰從手掌的光潤溜走了。是的。已經十幾年了。惡夢早已經變成了現實,至勤的到來,阻擋了惡夢的侵襲,但是他就要離去,讓惡夢加倍陰暗兇猛的伺機而動。

    她還是沒有流淚。檢查了自己的樣子。她的高跟鞋已經折斷,髮簪也不知道掉到哪,一頭濃厚的頭髮在肩上背上慌張的流瀉。

    但是,她的樣子看起來應該還好。幾乎看不出來是病人。

    舉起手來招了出租車,費了點力氣坐定。

    「要去哪?」司機吐了口檳榔,問。

    回家。我要回家。但是,我家在哪裡?她突然昏眩起來。

    「是要去哪?!」司機開始不耐煩了,穆棉的驚慌也隨之升高。瞥見穿著制服的高中生,她突然想起至勤念過的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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