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羅莉塔·雀斯
「的確,如果她被送走只是因為你表示有興趣。」
「我真的只表示我有興趣,我對伍小姐是非常尊敬的。」侯爵的聲音低下來。「但我肯定沒有希望,而且這也不能都怪樊世,甚至完全不是他的錯。是我不夠好……根本沒有資格。」他低著頭轉開。「對不起。」
「心靈自有它的一套規則,」亞穆說。「如果它會因為比較聰明或比較合於禮儀便不去盼望,就永遠不會有人心碎了。甚至,不會有所渴望。」
「兩年前,我如果聰明一些……但,我就是沒有。」艾凡瑞看了伯爵一眼立刻移開。「我在失去一位朋友不久,認識畢樊世。那個朋友是舉槍自殺的。」
亞穆低聲說些慰問話語的同時,一邊搜尋相關資料:兩年前……自殺……巴黎,因為艾凡瑞是在畢樊世來倫敦之前就認識的。常去二八俱樂部的某位年輕人,一些文件因為畢樊世而被竊。大維說出這位年輕外交人員柯德蒙的名字時,亞穆一點也不驚訝。
「我們從唸書開始就是好朋友,」侯爵繼續說。「我很不會交朋友,一交就很深。他的死亡對我造成很大的打擊,我酗酒……並在德蒙常去的一個地方,認識了樊世。」
他走回桌邊,拿起一個鼻煙壺,嘴角扭曲。「我父親會說,樊世把我帶壞,但我是自願的。那不能怪到悲傷、酗酒,或假裝我可以一瘋就瘋了兩年。無論如何,往事已矣,做都做了……」他放下鼻煙壺。「有時我會覺得我是另一個人。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或我想要什麼。這種時刻去追求我很尊敬的人,是不公平的。」
艾凡瑞果然喜歡這女孩,雖然這強烈的感情來得有些意外與突然。侯爵一向善於控制感情,但他現在幾乎要流淚了。
「我同意當你個人太過茫然時,去追求女方是不太好。」亞穆說。
「她離開了最好,」侯爵喃喃自語。「看到她,會更困難,更管不住自己。」他坐下來。「幼稚的迷戀吧,不能當真的。但,即使如此,若不是凱洛夫人的敵意那麼強,我早就勇往直前,造成不可原諒的錯誤了。」
「我不知道她不喜歡你。」亞穆低聲說。
艾凡瑞扮個苦臉。「我也是在去年十二月初一個舞會才發現。我錯誤地跟伍小姐跳了兩支舞,凱洛夫人把我拉到一旁,警告我若再接近蘭蒂,她會用馬鞭打我。」他把懷表又開又關。「她真會那樣做的。她比其他人都像她父親,而且家人全都歸她管。為了避免我真的那麼傻,她乾脆把妹妹送走。」
理由肯定不只艾凡瑞提到的,亞穆心想。不合適的追求,理由都不會單純。一如艾凡瑞明明愛得神魂顛倒、深刻又痛苦,卻仍乖乖忍受拒絕,其中必定也有複雜及更強烈的理由。這段插曲遠在兩個月之前發生,他到現在還心痛如絞。
「那女孩總會回來,」亞穆安慰道。「凱洛夫人不會希望她妹妹當老處女,而且伍小姐不可能在杜賽特的小鄉村認識任何人。」
艾凡瑞握緊懷表。「我相信她在四月的社交季就會回來。」他清清喉嚨。「而且一定會在今年內結婚。喜歡她的不只我一個人,她很美,而且聰明,每次她一笑,我的心就跟著她走了。」
他用力眨眨眼,放下懷表。「我們可以讓林磊爵爺看看這些鼻煙壺,他有一大批收藏,應該會想擁有這些這麼精美的。」
「這個建議很不錯。」
侯爵看看壁爐架上的鐘。「時間不早,我該讓你更衣。跟陛下吃飯,不該遲到。」
「那當然,我該去等他大駕光臨。而你,我的朋友,你要跟薩羅比一起晚餐嗎?」
「以及其他幾十個人?算了,我寧可獨自在家看書。」
艾凡瑞已恢復鎮定,聲音也正常了,但灰色的眼中仍然蕭索且泛著水光。他要返回寂寞的住所,懷念失去的愛——以及折磨他的任何事。然後,事情會更憂鬱也更無望。拯救他是舉手之勞,何況侯爵的心情若好些,也會更有自信。
「那你何不留在這裡,」亞穆說。「尼克又不能跟我去,你若在這裡讓他用那些花稍的烹飪技巧討好你,他也比較不會出去淘氣。」
「留在這裡?」艾凡瑞打量這豪華舒適的書房。「當你不在的時候?我當然不能這樣打擾你,我也付錢養了十幾個僕人,他們——」
「就是因為不會打擾,我才這樣建議。尼克喜歡有事情忙,你可以有一頓好吃的,如果他心情好,還會弄出許多好玩的事。等我回來,我會用從陛下那裡聽來的一些蜚語流語,灌滿你的耳朵。」
英王陛下很喜歡諾伯瑞夫人,也就是伍蘭蒂小姐寡居的母親,因此常插手伍家的事。亞穆掛出來的紅蘿蔔,就是他可能帶回與蘭蒂小姐有關的最新消息。
艾凡瑞上當了。「這聽來的確比回家愉快,謝謝你。」
第九章
接下來的那個晚上,亞穆斜躺在畫室的沙發,半閉的眼睛看著畢夫人。她在畫畫,但不是畫他,而是向一堆胡亂排放的玻璃器皿發出挑戰。至少一個小時前他抵達的時候是如此,現在她似乎對著畫布發洩憤怒。
「你讓大維住在你家?」她質問。「在他那麼懊惱的時候?你平常問得還不夠嗎?」
「是你不好,」他說。「是你讓我開始同情他。」
「同情?」她回答。「同情?」
「他很不快樂。讓他回到寂寥的家,為伍小姐以及他所犯的罪——其中之一也許是謀殺而獨自傷心,你會認為我太狠心。讓他住我家表示,他可能在我的咖啡下毒,或割了我的喉嚨。可是,你竟沒有說:『艾司蒙,你好勇敢。』竟然還罵我是壞人。」
「艾司蒙,你很會惹人生氣。」
他只注意到她微微的笑意,以及她終於以「艾司蒙」而非法文的「先生」稱呼他。
「你其實是因為沒有發現他對伍蘭蒂的仰慕之情而懊惱,」他說。「也因為他是向我、而非向你傾訴。但,你並沒在醒著的一半時間都跟他一起。你只知道他有煩惱,卻也無從搜集線索。而且,你也不像我這麼邪惡和懂得操縱他人。」
她抓起抹布,用力擦著畫筆。「好吧,我承認我很懊惱,因為我不懂菲娜為什麼沒有跟我說,大維對她妹妹有興趣,以及她因為大維是樊世的朋友,而不喜歡他。我無法相信菲娜會這樣。」
「她從未告訴你,蘭蒂為什麼去杜賽特?」他問。
「我以為是蘭蒂自己要去的,並不知道她是被送走的。」她說。
「在聖誕節的時候,遠離家人與朋友去那麼偏僻的地方探訪那麼遠的親戚?」
「我真的沒有多想。」
「這麼多事情都湊在這段時間發生,實在有趣,」他若有所思的說。「薛本尼夫妻的婚姻發生問題,伍小姐的離家,薛本尼和他的朋友排斥你丈夫,你不再畫人像。」
「最後一項並沒有疑問,」她說。「那是自我保護。當樊世的敵人因為他的作為遷怒到我,我採取了策略性的撤退。」
「事情的確快變成災難。」他說。
她拿起另一枝畫筆開始清理。
「你的想法怎樣?」他問。
她的眉毛打結。「我同意那是一場災難,」她說。「薛本尼毀掉我的畫時,我知道樊世越過了危險的界線。這種事有些不成文的規矩,已婚婦女只能在產下繼承人為家族保住血脈之後,才可以向外發展。薛本尼夫人還沒有做到這一點,因此根據規矩,紳士們不應該動她的腦筋。跨過這界線已經很不應該,故意找個位高權重的朋友.去招惹他的妻子,則根本是自我毀滅的作法。」
她開始清理刮刀,亞穆靜靜等著,看她又會做出怎樣的聯想。
幾分鐘後,她終於又說:「菲娜把蘭蒂送走,也有可能是為了避免某種傷害。樊世的確不喜歡菲娜,他死的那天,命令我不准再跟菲娜來往。」
「理由是什麼?」
「你又何必裝傻,」她說。「他認為菲娜想促使你跟我在一起。她的確那樣,而你也非常清楚。」
「的確,我非常喜歡她。」
「她希望我找個人,已經好多年,」她不悅地說。「目的只是要惹樊世生氣。但只有你使他真正生氣,所以她很高興。」
「我很樂於順從她的意願。」他說。
「艾司蒙!」
「夫人?」
「不要惹我討厭,我想把事情想清楚。」她放下畫刀,在垂下的窗簾前踱步。
看她踱步比看著艾凡瑞做同樣的事,有趣多了,亞穆心想。她像風一樣,捲過來又捲過去,裙擺飛揚,髮夾凌亂。
「菲娜很保護她喜歡的人,」轉了幾次後,她說。「包括我。直到兩個星期之前,她才把薛本尼對樊世的懷疑告訴我。在那之前,我不知道薛本尼公然拒斥樊世,不過她會逼我去參加樊世不會在場的宴會,也一再邀我去跟她一起住。那時,我以為那只是她不喜歡樊世,現在想來,她可能是擔心我跟一個越來越不講理、也越來越危險的男人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