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夜的囚犯

第5頁 文 / 羅莉塔·雀斯

    她本想去為他打條毛巾過來,聽到這話轉身回來,心臟急促的跳著。「離開巴黎?只因為你今天服了太多對你有害的麻醉品?真是的,樊世——」

    「你不想走可以留下來,可是我走定了。光想這一點就好,親愛的,如果我不在這裡替你阻擋那些崇拜者——我知道,我也只剩當你的保鏢這個用途了。不過,或許你已經決定不要保鏢了。今晚,你就不想要。而說起妓女,」他像在喃喃自語。「你遲早會是的,幾百個之中的一個。你該看看那些女人看著美麗的艾司蒙伯爵的樣子,好像群聚在美味起司上的蛆。他要的每樣東西、每個人都可以到手,而且一個蘇(譯註:當時的法國貨幣)都不用花。即使是你,我的寶貝,」他抬頭看著她。「你若替他畫像,根本不會收他的錢,對不對?」

    樊世所描繪的畫面叫人厭惡,但應是正確的。而且他對她的估計,正確性也很高。樊世不是笨人,而且他非常瞭解她。迎視著他,她說:「你不能真的相信我有危險吧?」

    「你一定會有危險。但我不敢奢望你看得出他有多麼危險,何況就算你看出來,或許也不願承認。」他站起來。「我要去倫敦,希望你跟我一起去。」他苦澀而自嘲地一笑。「我希望我能理解為什麼。或許,你也是我的毒藥。」

    黎柔希望自己也能理解,但她早在多年前就放棄理解丈夫的努力了,跟他結婚已經是個很到的錯誤,但她設法應付著活了下來。事情永遠可能更好,但也可能更不好。如果樊世沒有把她從威尼斯救出來,很多不好的事情可能降臨在她身上。目前,因為賀德魯的幫忙,她的經濟已有保障。而雖然身為女性,她的藝術家身份也已獲得尊重。她有菲娜當朋友。而且當她工作的時候,她是快樂的。雖然丈夫是個不可救藥的浪蕩子,大體上來說,她比她認識的大多數女性更快樂。而他,唉,也盡他所能地善待她了。

    無論如何,她都不敢撇開丈夫留在巴黎,或任何地方。而不管他說了什麼大話,他也不會讓她單獨留下的。

    「如果你真的決心要走,」她謹慎地說。「我當然會跟著你。」

    他的微笑溫柔了一點。「我不是突發奇想的,你知道。我真的要去倫敦,下星期之前就要出發。」

    她忍住一聲驚叫,下星期之前,三個工作泡湯了……不過,她很快會得到其他的工作,她告訴自己。

    不會有其他的艾司蒙,那樣的臉是獨一無二的。然而,也就是那樣了吧,一幅畫的對象物。何況她也非常懷疑自己真有能力把他畫好。

    或許不要嘗試反而是安全的。

    「你需要更長的時間嗎?」樊世問道。

    她搖頭。「我可以在兩天內就把畫室收拾好,如果你願意幫我,一天就可以。」她說。

    「我會幫你,我們越早離開越好。」

    第二章

    一八二八年倫敦

    結果,想要自己的臉永存不朽的,不只法國的貴族。剛在皇后廣場一棟簡單的城中住宅安頓下來不過一個星期,黎柔已開始工作,春天、夏天、秋天隨之過去,她的工作既多又密集。作畫使得她沒有社交生活,但即使不作畫也不會有吧。她在倫敦的僱主,社交地位都比巴黎的更高,一名女性畫家在這個社會根本微不足道;而樊世日益惡化的浪蕩行徑,當然更無助於提升。

    他還是有很多朋友,英國上流階級也生產許多浪子。但他們很少邀請他去他們的家,或值得尊敬的場所與他們的女眷吃飯或跳舞,而除非很少的例外,社交圈當然不可能只邀請妻子出席。

    反正黎柔也忙得無暇顧及這些,她甚至沒有時間感覺孤單,或替樊世每況愈下的行為擔心。無論如何,與世隔絕使得她更容易感覺自己跟他的缺點及惡行無關。

    至少在這一年聖誕節的前一個星期時,她是這樣想的,直到薛本尼伯爵走進她的畫室。伯爵夫人是她最近的僱主.而伯爵本人則常跟樊世一起玩樂。

    畫像今天早上才剛完成,顏料都還沒有干,但是他堅持要拿,而且立刻用金幣付了她的酬勞。黎柔無話可說,只能交出畫像任其處置。她隨即目瞪口呆地看他拿出一支裝飾在領巾上的別針,對著妻子的畫像冷酷而憤怒的刺了進去,並將整張畫完全撕毀破壞。

    黎柔的腦袋終究沒有呆掉。她很清楚他破壞的並不是她的作品,而是他顯然紅杏出牆的妻子。黎柔也不難猜知,樊世想必就是罪魁禍首,而且這一回恐怕超過了危險的界線。

    她也無比清楚地看見,把丈夫阻隔在她生活之外的牆,也從此被推倒了。樊世這回得罪薛本尼伯爵,已經危害到她……使她進退不得。她若繼續跟他在一起,不斷的醜聞會拖垮她的事業;然而,她若離開,他也可以將之完全摧毀。他只需透露她父親的事,她就完了。

    他從未公然威脅她,那是不必要的。黎柔對於「他的規矩」清楚得很,他不強迫她同床是因為跟她打架太麻煩。然而,她仍然是他專有的財產,她不能跟別人睡,當然她更不可能離開。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力躲開。

    毀畫的事她什麼也沒說,並但願薛本尼為了自己的面子也三緘其口。

    她不再替人畫像,對外宣稱她太累了,需要稍事休息。

    沉醉在酒鄉與鴉片煙霧中的樊世根本毫無所覺。

    這年的聖誕節,他送她一對紅寶石與鑽石的耳墜,她盡責地戴了一個小時,他一出門就立刻拿下來丟進珠寶盒裡,陪伴過去九年來他送的那些昂貴但毫無意義的各種玩意兒。

    新年夜,黎柔受菲娜之邀前往她十位手足之一的伍菲利在肯特郡的莊園。新年當天回來時,黎柔一進門就聽見樊世生氣的大罵是誰讓僕人休假。她上樓想去他的房間提醒他,現在是新年。毫不意外地,她遠自門檻就聞到衝鼻的酒味、煙味和香水味,看來他也自有一套慶祝除夕的方式。

    這一切讓她作嘔。黎柔於是離開屋子,外出散步。從奧蒙街走上康杜街,再到棄嬰醫院。醫院後有兩處墓地,分別給鄰近兩個教區的人使用。埋在這裡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所以她常來這裡,這些倫敦居民甚至不能拿回憶來干擾她。

    大維找到她的時候,她大約已在這些墓碑之間漫遊了一個多小時。艾凡瑞侯爵殷大維是蘭福特公爵的繼承人,年方二十四歲,英俊、富有且聰明,卻是樊世最忠誠的追隨者之一,這使得黎柔非常焦慮。

    「抱歉來打擾你,」他們寒暄過後,大維急急地說。「樊世說你出門散步,我就猜想你可能會來這裡。」他灰色的眼光看向別處。「我來道歉,我答應你要去伍菲利的家,卻沒能趕去。」

    她早已知道,相信他的承諾是自己太傻。邀他去伍家,只是希望大維能跟值得尊敬的人展開一個新的年度,也或許能認識談得來的女孩,或較為規矩的男性朋友。

    「你沒有出現,我並不驚訝,」她生硬的說。「以你的標準,那裡的娛樂或許太不夠刺激了。」

    「我……生了病,」他說。「在家裡休息。」

    她告訴自己,何必把同情心浪費在一心只想自我毀滅的年輕傻瓜身上,然而她的心還是軟化下來,態度也不再那麼嚴厲。

    「我很難過你病了,」她說。「但我的願望也算達到,至少有個晚上你沒跟著樊世一起瞎混。」

    「看來,你寧可我多多生病。我必須去跟我的廚子說,以後只煮會讓我消化不良的東西讓我吃。」

    她往前走,一邊搖頭。「你實在讓我非常苦惱,大維。你喚醒了我的母性本能,讓我擔心你,我以前一直很為自己一點母性都沒有而自傲呢。」

    「那改稱為『父性本能』好不好?」他笑著趕上來。「我會更喜歡,比較不傷我的男性自尊,你知道。」

    「這只是觀點的問題。」她說。「例如,我就從沒看過我的朋友菲娜理會她那些兄弟的男性自尊,她要他們怎樣,每個人都乖乖聽話,包括那個連她母親都束手無策的諾伯瑞爵爺,而他還是她的大哥呢。」她指責地看看大維。「我的關心絕對是媽媽型的。」

    他的微笑不見了。「伍家不是好例子,而是個例外。每個人都知道凱洛夫人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而你太男性至上,覺得女性擔任一家之主不好?」

    「完全不是。」他乾笑一聲。「我覺得不好的是,當你原本應該跟我調情的時候,卻只談伍家的事。我們在一座墳場裡面,還有什麼比這更病態又浪漫的事?」

    他是少數她願意跟他調情的人,因為他很安全。她從不曾在他年輕英俊的臉上看到任何慾望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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