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羅莉塔·雀斯
他的英國僱主,及其法國同僚讓他的文件完全合法。亞穆的法語,跟他所會的另外十一種語言都一樣流利,帶點法文腔的英語更不是問題;語言只是他的許多特殊天分之一。
除去母語阿爾巴尼亞語,文法鬆散、彈性較大的英語是他最喜歡的語言,他喜歡玩弄那些字眼,其中之一是「親密」。畢夫人被激怒的樣子真是有趣。
笑著憶起那短暫的會面,亞穆拿起僕人尼克替他準備的濃咖啡。
「完美的咖啡。」他告訴尼克。
「那當然,我總是在練習。」
尼克明顯地鬆了口氣。伺候亞穆六年,這名年輕的僕人仍時時想討好主人。二十一歲的尼克不是很有耐心,私下也有些缺點,然而他是半個英國人,所以亞穆並不會被他卑躬屈膝的態度蒙騙。
「我相信你常練習,」亞穆說。「我也很高興。你今晚跟著我和我的新朋友走過一間又一間的巴黎鴉片館,真是辛苦了。」
尼克聳聳肩。「只要您認為時間花得值得。」
「很值得。我相信我們應該在一個月之內除去畢樊世。若不是情況危急,我寧可讓此事自然發坐,因為畢先生其實已經快把自己弄死了。他今晚抽的鴉片,足以殺死三個成年男人了。」
尼克的眼睛閃閃發亮。「他用吸的或吃的?」
「都有。」
「這讓事情更容易辦。只要加幾公克番木鱉鹼或氫氰酸,放在去核的桃子或蘋果——」
「可以,但不必要。除非無可避免,我不想殺人。即使那樣,也非常不喜歡。此外,我會避免用毒藥。這方法缺乏運動家的精神。」
「他算不上運動家吧,何況這種方法最不會引起注意。」
「我要他受苦。」
「噢,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亞穆舉起杯子,尼克盡職的倒入咖啡。
「追蹤這個人花了好幾個月,」亞穆說。「現在,他的貪婪讓他落入我的手中,我要跟他玩一玩。」
事情從俄國開始。亞穆另有任務,可是沙皇塞了一個更麻煩的問題給他。俄國與土耳其蘇丹的和平談判因為蘇丹接到一些不利於俄國的信件而膠著,沙皇想要知道那些信件怎會出現在君士坦丁堡。
亞穆很清楚,各方間諜的信件在鄂圖曼帝國滿天飛,但是這些特別的信件原本應該在巴黎一位英國外交官的官方外送文件中。外交官的一位助理未及接受調查就自殺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亞穆來往於倫敦與巴黎,聽說了一些其他的故事——類似的竊案,莫名其妙的破產,以及一些突然而重大的損失。
結果,這些事件都有關聯,其中的共通點是:這些人都曾規律地造訪位在巴黎僻靜角落一棟並不討人喜歡的建築。
這個地方的名字很簡單,就叫「二八」。在那四面牆裡,只要願意付錢,人間的任何不道德行為都可以買來享受,從最墮落的,到最有想像力的。亞穆很瞭解,有人為了錢什麼事都願意做;同時,也有如此絕望或腐爛的人付錢購買。
然而,這些錢最後都到畢樊世的手裡。
他們當然不知道,而亞穆也沒有任何證據;至少沒有可拿上法庭的證據。可是畢樊世也出現在法庭,因為被他所害的人都不能出現在證人席。他們每個人都像那位外交官的年輕助理,寧可自殺也不願難堪的秘密被公諸於世。
如此一來,只好讓亞穆靜悄悄地來對付畢樊世,一如多年來他為喬治四世、他的歷任首相,以及首相的同黨所解決的許多麻煩事。
尼克的聲音打斷主人的冥想。「這次您打算怎麼玩?」他問。
亞穆注視著彩繪精美的瓷杯。「那位妻子很忠誠。」
「應該是謹慎吧,對這麼腐敗的豬羅忠誠,除非是個瘋子。」
「她或許真的有些瘋狂,」亞穆看著空中。「但是她很有藝術天分,而天才本來就不總是那麼理性。她的專注於藝術,應該是畢樊世的好運。工作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緒和時間,使得她幾乎沒注意到許多男人對她很有興趣。」
尼克的眼睛睜大。「您是說,她連您也沒有注意到?」
亞穆的笑聲有些無奈。「我被迫運用一些魅力。」
「我的天,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看到那個場面。」
「那其實很讓人挫敗。我幾乎等於一座雕像或一幅油畫,她只注意到形體、線條、顏色。」亞穆揮個手。「我望著她美麗的臉,察覺到許多熱情——藝術上的熱情。她把我變成畫畫的對象物,這是無法接受的。所以,我也有一點……輕率。」
尼克搖搖頭。「您從不輕率的,除非另有目的。我敢打賭您的目的絕不只是要爭取她合適的注意。」
「我想你的意思應該是『不合適的注意』。那位女士已婚、鎮定如常,丈夫又在場,所以當我得到女士不那麼藝術的反應時,丈夫也跳起來。他不只虛榮,佔有慾也很強,自然非常的不高興。」
「他憑什麼膽敢不高興,全巴黎一半的已婚女人那老山羊都睡過。」
亞穆揮去這評論。「引起我的興趣的是,他對我能撩動他的妻子那麼一點點,竟然感到驚訝。好像他並不習慣擔心她會有問題。不管怎樣,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而且我打算加以栽培。如此一來,他肯定要日夜都不得安寧了。」
尼克咧著嘴笑。「邊玩邊工作,有益無害。」
亞穆放下杯子,閉上眼睛,靠回鬆軟的墊子上。「我想我該把這工作大的部分交給你,巴黎當局的高層有很多人拿畢樊世的錢。你去製造一些事件,讓他必須支付更多保護費。這些事件也會嚇走弱點較多的客人。他們付了大把銀子就是要求保密,如果他們覺得不安全,就不會再去『二八』。我已經有了些想法,我們明天繼續討論。」
「我懂,骯髒的工作我負責,好讓你去討好女藝術家。」
「當然,難道我可以把畢夫人交給你嗎?你只是半個英國人,你對英國女人的壞脾氣一點也不瞭解,又該如何欣賞?你完全不知道該怎樣應付她,就算你知道,也沒那種耐心。而我,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連沙皇都承認的。」
亞穆張開眼睛。「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提到沙皇的時候,畢樊世差點把盛酒器掉到地上。我就在那時確定我們找對人了。」
「您沒說,不過我也不意外。如果不是很瞭解您,我都要覺得您只是對那位女士有興趣。」
「我正是要畢夫人這樣想。」他說完再次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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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洛子爵夫人菲娜困惑的問:「艾司蒙——不好的影響?你沒開玩笑吧,黎柔?」這位黑髮的寡婦轉頭去研究伯爵。後者正站在剛揭幕的衛夫人畫像旁邊,跟一小群人說話。「我覺得無法相信。」
「我相信魔王路西弗跟他的門徒也都非常的美,」黎柔說。「別忘了,他們原來都是天使。」
「我常想像路西弗是黝黑的,比較像樊世那一型。」她綠光閃閃的眼睛轉回來看著她的朋友。「他今天看起來特別黑。我敢發誓自從上次看到他,他起碼老了十歲。」
「他在這三個星期之內老了十歲,」黎柔的聲音有些緊繃。「我知道不可能,可是自從伯爵變成他的密友,樊世簡直每況愈下。他已經將近一個星期沒有在家睡覺,今天早上到四點才被抬回來,到晚上七點還昏睡不醒。我差點想自己來這裡就好。」
「我不懂你為什麼沒有自己來。」
因為她不敢。但即使是對女性朋友,她也沒有勇氣坦承。放開這個問題,她繼續冷冷地說:「我花了將近二十分鐘才把他叫醒,讓他洗澡。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妓女怎麼受得了他,鴉片、烈酒、加上香水,簡直可以熏死人,而他毫無感覺。」
「我無法想像你為什麼不把他扔出去。」菲娜說。「你經濟上又不必依靠他,你們也沒有能用來威脅你的小孩,而我相信他懶到不會動手打你。」
有些事情的後果是比動手打人更嚴重的,黎柔想說。「何必那麼無聊。」她從經過的侍者手中拿一杯香檳。她通常會等到晚一些,才享受這杯酒,但是今晚她有些緊張。「跟我丈夫分居是下下之策,男士們快把我煩死了。多虧樊世扮演佔有慾很強的丈夫,幫我擋開他們,我才不用自己動手,也才有時間工作。」
菲娜笑了起來。嚴格說來並不漂亮的菲娜,笑起來似乎美了些,原因可能是笑容使她亮了起來:潔白的貝齒,閃亮的綠眼,框在黑亮鬈發中的象牙白鵝蛋臉。「在巴黎,每位女士都渴望有個彬彬有禮的丈夫,」她說。「尤其當伯爵這種人出現時。要我,就不會介意他把那些不好的影響施放到我身上,不過我想先在近距離的看一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