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羅莉塔·雀斯
幾星期之後,賀德魯律師來到,事實再也不容她否認。根據他帶來的遺囑,賀律師是她的監護人,他把父親的私人文件和警方的調查報告交給她,這些文件多少證明了僕人的說法。威尼斯瞥方認為黎柔的失蹤是兇手造成的,律師認為以目前的狀況,讓警方有此印象反而比較安全。她沒有理由反對這個聰明與和善的建議,何況她根本沒有心情管這些。她低著頭靜靜聽完,同意他的想法,同時感到無比的羞愧。她不只孤單無助,根本就是理應被驅逐的人。
可是,賀律師立刻進行給她一個新身份的工作,讓她重建生活;而雖然沒有法律上的義務,畢先生仍安排她跟巴黎的一位藝術家開始學畫。她雖然是叛國者的女兒,可是這兩位先生不遺餘力的支持並照顧她。她的回報,則是她這顆年輕的心所有的感激。
不久,純真的她給了畢樊世更多。
第一章
一八二八年三月巴黎
「我不要見他。」黎柔掙脫被丈夫握住的手臂。「我要畫畫,沒有時間在你們把自己灌醉時陪一位無聊的貴族說話。」
樊世聳聳肩。「衛夫人的畫稍等幾分鐘有什麼影響?艾司蒙伯爵渴望見到你,親愛的,他非常的崇拜你。」他抓住她的手。「好啦,別鬧小孩脾氣,只要十分鐘,你就可以躲進你的畫室了。」
她冷冷地盯著抓住她的手,樊世乾笑幾聲放開她。
拒看他放蕩的臉,她朝走廊的鏡子走去,對鏡中人皺起眉頭。她原本計劃進畫室工作,所以只把摻有金色、長而豐厚的頭髮用緞帶綁在腦後。
「如果你要我給人家好印象,我最好去整理一下。」她說。但是畢樊世擋住轉身要上樓的她。
「你夠美了,」他說。「不必整理任何東西,我就喜歡你這樣有點亂的樣子。」
「因為你是-個毫無規則的人。」
「不對,因為那才是真正的你.既熱情又叛逆。」他壓低了聲音,視線從她豐滿的胸脯掃過纖細的腰肢,來到也同樣豐滿的下圍。「也許,今晚就讓我來提醒你?」
她壓下一陣反胃的感覺,以及立刻斥之為無稽的恐懼。她不曾讓他碰觸已經好幾年,上一回他強行抱住她時,黎柔抓了他最心愛的花瓶敲在他的頭上。她會誓死捍衛這個權利,這是他非常清楚的,她絕對不會讓他那跟無數女人鬼混過的身體碰觸到她,更不會讓他所謂的「做愛」污辱她。
「除非你不想活了。」她將掉落的長髮塞到耳後,冷冷地對他一笑。「你該知道的,法國陪審團對於迷人的女性謀殺犯一向多麼地同情有加。」
他只是咧開嘴笑。「你這原本甜美的小貓咪,怎會變得如此堅硬無情。不過,你對每個人都是這麼無情的,不是嗎?只要擋了你的路,你就踩踏過去。這當然是最好的方法啦,然而總是有些可惜。畢竟,以前的你是那麼可愛。」他傾身向前。
大門的門環在這時響起。
樊世低聲咒罵著退開。黎柔把鬆掉的髮夾弄好,快步走入客廳,她的丈夫緊跟在後。管家宣佈客人的到訪時,他們已經擺出標準英國夫妻的模樣:黎柔挺直背脊坐在椅子上,樊世盡忠職守地站在一旁。
客人被延進客廳。
黎柔在剎那間忘卻一切,包括呼吸。
艾司蒙伯爵是她所見最美的男人。活著的男人中最美的。她在畫裡面看過他這種人,然而即便是波提且利也會因為看到這麼美的模特兒,喜極而泣。
兩位男士在她那暫時停止作用的腦袋上方相互問候。
「夫人。」
樊世的手肘讓她回到當下,黎柔呆呆地伸出她的手。「先生。」
伯爵彎身親吻她的手,嘴唇拂過指節。
他的頭髮是稍淺但如絲的金黃色,比流行的髮式稍長。
他握著她手的時間,也比禮儀所規定稍微長了一點——長到把她的視線吸入他的眼中,並將所有的意識凝注在那裡。
他的眼睛是深色的藍寶石,專注地燃燒著。他放開她的手,但是並未放開她的眼光。「謝謝你給我這麼大的榮幸,畢夫人。我在俄國看見你為黛薇公主的表妹所繪的畫像,我想要買,可是畫像的主人非常識貨,堅決不肯割愛。他要我自己來巴黎找你,所以我來了。」
「你從俄國來?」黎柔強忍著伸手按住心臟的動作。我的天,他遠從俄國而來,而他光是走過聖彼得堡的街道恐怕就有上百個畫家追著他吧。任何藝術家都會為了能畫到這樣一張臉的機會,不惜賣掉第一個孩子。「當然不可能只為著一張畫像吧?」
他性感的嘴自在地轉成慵懶的笑容。「啊,我在巴黎也有些生意。夫人千萬不要以為只是虛榮讓我來此,雖然尋求永恆也是人的天性。而人之仰望藝術家,一如人之仰望上帝,而且目的相同,都是尋求不朽。」
「說得真好。」樊世插嘴道。「就在此時此刻,我們也正逐漸腐朽。前一分鐘,鏡中人仍是盛年,轉眼間卻變成長了疣的癩蛤蟆。」
黎柔聽出丈夫聲音中隱含的敵意,但她的注意力仍在伯爵身上。她看見他凌厲的藍眼中光芒一閃。在那個剎那間,他的臉和房中的氣氛都有了微妙的改變。在那怪異的片刻裡,天使的臉變成它的對手的,輕笑聲彷彿來自——魔鬼。
「再轉眼間,更成為蛆蟲的盛筵。」艾司蒙放開黎柔的視線,轉向樊世。
他仍笑著,眼神似乎真的覺得談話很有趣,魔鬼的表情也徹底消失。然而,房中的緊張卻增加了。
「即使畫像也不可能永久存在,」她說。「任何畫材都不全然穩定,所以也會腐朽。」
「埃及的墓穴裡有保存了幾千年的畫,」他說。「但那些與我們無關,我們都沒有機會得知你的作品可以保存幾個世紀。對我們來說,此刻才是重要的,而我希望,夫人,你能在稍縱即逝的此刻,找得出時間分給我。」
「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些耐性,」樊世走向放著盛酒器與酒杯之托盤的桌子。「黎柔正在忙一幅畫,後面還有兩幅等著她。」
「我的耐性是很有名的,」伯爵說。「沙皇就曾經說,我是他所見過最有耐性的人。」
水晶撞擊水晶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之後又略一停頓,才聽見樊世說:「你的交遊圈似乎很高,先生,你是沙皇尼古拉的親密友人?」
「我們說過話,算不上親密。」充滿意涵的藍色凝視再次落在黎柔身上。「我對親密的定義,會更精確與特殊。」
房中的溫度似乎迅速攀高。黎柔決定她該離開了,不管原先答應的十分鐘到了沒有。她在伯爵接過樊世遞出的酒杯時,站起來。「我該回去工作了。」她說。
「當然,親愛的,」樊世說。「我相信伯爵可以理解。」
「我理解,雖然很遺憾。」伯爵專注的藍眼從頭到腳掃過她。
經常受到審視的黎柔,已很清楚這種眼光的意思。然而,這次她的每一條肌肉都感受到那個意思。更麻煩的是,她很清楚地感覺到那股吸引力的拉扯,拖曳著她的意志力。
她以慣常的明顯方式,做出鎮定有禮的樣子,甚至顯得有些傲慢。「不幸的是,衛夫人的畫像如果延遲,她會更遺憾,」她說。「而她肯定是世上『最』缺乏耐心的人之一。」
「而你,可能是另一個。」他靠近了些,使得她的脈搏開始狂跳。他比她早先認為的更加高大魁梧。「你有一雙母老虎的眼睛,夫人。非常少見,而且我指的不只是金黃的顏色。但,你是藝術家,肯定更看得見別人所看不見的。」
「我想內人早已看見你想跟她調情。」樊世說著走到她的身邊。
「那當然。這是對有夫之婦最有禮貌的致敬方式了,不是嗎?你應該沒有生氣吧?」伯爵以若無其事的平靜表情看著樊世。
「沒有任何人在生任何氣。」黎柔以輕快的聲音說。「我們或許是英國人,可是已經在巴黎住了快九年。何況我是一直在工作的女性,先生——」
「請叫我艾司蒙。」他糾正她。
「先生,」她的口氣堅定。「我真的要告退了。」她並未伸出手去,只高傲地行了個曲膝禮。
他則優雅地鞠躬回禮。
笑得有點緊張的樊世替她開門,艾司蒙則在她身後輕聲說:「下回再見,畢夫人。」
她的腦海深處出現回聲,令她停在門口。某個記憶,某個聲音。但,不可能。她若見過他,一定會記得。這樣的人,要忘記也難。她微微點頭,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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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四點,那位藍眼紳士斜靠在他的客廳美麗長椅上的繡花靠墊裡。許多年前,他也曾以這樣的姿勢策劃著推翻他意志堅強的表親阿里巴夏,那時他的名字是戴亞穆,後來他就配合各種目的使用各種名字,目前他是艾司蒙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