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流舒
雙方皆是奮勇力搏,不計代價,血流漸已成河,地下伏屍已是難辨服色。但蕭家畢竟人少,蕭繼容武功也是太弱,眼看著敵人如潮湧至,身邊戰友卻是逐漸稀少,勝敗似已是瞬間之事。
蕭繼容打著打著,手已經軟了,眼見對方一刀斬來,她勉力舉劍相格,卻哪知對方竟是虛招,那刀劈至一半,忽然刀鋒一轉,便向她腰間斜斜砍來,她忙一縮身,急速後掠,柳枝桐葉在她身邊一一掠過,她卻覺得身後那青瓦粉牆正離她越來越遠,反是那黑旗紅日沉沉壓來。恍惚間,那刀風似已襲上了她的身體。
正在這時,眼前忽然一花,一團劍影如亂花拂面,緊接著,一道白虹有如電破長空,「哧」的一聲,噴湧而出的是那持刀人的血。
敵方的猛烈攻擊倏忽一滯,喘息時,她看清了面前的人:「大哥?!」
蕭繼寧點點頭,對她說:「快退!」說著,便猛的將她托起,她一借力,便順勢滑入了門內,蕭家其餘人見此,也跟著紛紛退到了門裡。
敵人也蜂擁而至,蕭繼寧清嘯一聲,手中長劍精光暴漲,挾風裹電,排山倒海般刺出,直撲敵人陣中層層護衛的為首黑旗。
黑旗下人影未動,只有罩面黑紗隨風輕擺,蕭繼寧叫了聲「好」,劍在半空,招式一變,竟然是白虹脫手,直飛出去。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只見蕭繼寧已然借此反力,飄然回縱,輕飄飄的落回了二門之內。
與此同時,忽聽有人一聲呼叫:「不好!少主,快低頭!」就在那罩面人下意識的一低頭之際,只聽得疾風破空,千矢萬箭如雨襲來,疾勁敏銳無可阻擋,轉眼之間,二門之外已是屍橫一地。
蕭繼寧一劍得手,成功發動機關,只聽得外面箭石雷動,慘呼聲起,心知還可暫時抵擋一陣,便領著眾人向大廳退去,一路上還要不斷發號施令:「蕭原、蕭渡,你們守在兩旁紫籐架邊,待敵人攻入二門,便砍斷架上最粗之籐,然後迅速撤走!」「石痕、石超,這裡屬你們兩個武功最高,你們接應二蕭,引敵人進屋,然後你們從四面窗戶同時破出,陣法自動。記住,一定要同時破出!」如此這般一一交代,抱琴這才知道這蕭府上下竟是遍處機關暗藏。
好容易等蕭繼寧吩咐完了,蕭繼容這才有空問他:「你怎回來了?二哥那邊呢?」
「我根本沒去他那邊。」蕭繼寧道,「我剛走出去幾步,就覺不對,便暗中趕了回來,果然不出我所料,這的確是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呵。」蕭繼容吐出口氣,「你回來就好。」
蕭繼寧偏過臉來看她,眉心略略舒展,伸出手去:「小妹……」
蕭繼容卻猛的別過了頭去,他伸出去的想要擁抱妹妹的手便停在了半空。
在那一刻,抱琴忽然想起了初遇的時候,月光傾倒下,那個獨坐的身影,那抹幽寂的藍衫……
才剛剛在正廳站穩腳跟,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見二蕭並石痕飛奔而至,俱是一身鮮血。
「石超呢?」蕭繼寧問。
「破窗而出的時候,他中了敵人一箭。」蕭渡低下頭去。
蕭繼寧閉上了眼,他已再用不著皺眉,他眉間那道抹不去的紋已能流露他全部的悲憤,然後他開始咳嗽,再然後,他睜開了眼,看著蕭翁,眼波裡有著某種宿命難懂的蕭瑟,他說:「爹,這值嗎?」
蕭翁花白的鬍子動了動,還沒答話,便聽外面一聲巨響,大地隨之一顫,緊接而來的是撲門而入的煙塵。
「他們竟用火藥破陣!」蕭渡道。
蕭繼寧冷笑了一聲:「好,很好!」隨即對他父親說:「爹,你快帶小妹和全部家人上西山別院。蕭原、蕭渡還有石痕,你們去庫房取火藥、引線,咱們布火雷陣。」
「是!」三人答。
卻聽蕭翁呼道:「阿寧,不可!」引得眾人都錯愕望他,蕭翁又道:「你知不知道火雷陣一動,整個蕭府便立時能被夷為平地?!」
蕭繼寧靜靜的點頭:「孩兒知道。」
「那你還……」
「此時此刻,退敵要緊,哪還顧得了這許多?」
「不成!」蕭翁執拗的搖頭。
「爹,府毀了還能重建,況且這並不是頭一遭。」
蕭翁卻還在搖頭:「可為父已老。」
蕭繼寧怔住了,望著他的父親,望著那已不復當年勇的微有些佝僂的身軀,那餘威仍在卻又分明帶著懇求的眼色,終於點了點頭:「爹,我明白了。這樣吧,你和妹妹仍是先上西山別院,其餘會武功的家人都隨我留下來,咱們和朔日教血戰到底!」
蕭翁神色複雜的看著自己的長子,拍了拍他的肩頭。
蕭繼寧又對二蕭及石痕道:「你們還是先去庫房等我。」
「阿寧?」已是要走的蕭翁停下腳步看他。
蕭繼寧道:「爹,你放心,我只取幾枚雷火彈,咱們也不能任敵人放肆!」
蕭翁這才放心的去了。
抱琴也隨著人潮出門,忽聽得身後一聲喚:「抱琴!」
胸中劇跳,彷彿是不期邂逅,又似已待千載,她急切回首,恍惚間什麼水落石出,又轉瞬時煙消雲散,只聽喚她的人道:「好好照顧你小姐。」頓了下,「小心。」
「大公子也當心。」
他淡淡的笑了笑,點了點頭。
四處都是煙塵遍佈,待到別院時,人人都已是滿面塵土。
卻聽蕭翁忽道:「阿容呢?」
於是四下裡所有的人都驚慌起來,很快便發現了:蕭繼容的確不見了,一起失蹤的,還有抱琴。
蕭繼容是在蕭家全體從後門上西山時離開的,抱琴一見,便跟了上去,但她的腳力到底比不上習武的蕭繼容,雖然料到她是去向哪裡,但待她趕到時,還是晚了一步——
焦桐館大門洞開,已是人去樓空。
「小姐……」抱琴順著門板滑落在地。
遠方傳來隆隆的聲響,大團大團的黑煙此起彼伏,一道道火光沖天而起,卻又急速熄滅,霎時光明乍起,霎時煙籠長天。
她呆呆望著,看繁華零落,任塵土蒙面,一時但覺人生惘然不過如此。
但眼前卻總有什麼呼嘯而過:長劍如虹,琴音渺遠,漠漠的星光鋪滿了天空般的藍衫……
想著想著,抱琴忽然站了起來,直朝那濃煙中的蕭府走了過去。
抱琴沒想到竟能在蕭府裡見到蕭繼容,她原以為她已然趁機跟了情郎遠走高飛,卻沒料到她竟也在府中與敵撕殺:不知是她自己還是別人的血已染了她一身,連頭髮上都已沾上,和塵土混在一起,粘成一團,擋住了視線。可她卻仍然拚命的向前衝殺著,而她周圍的敵人也不知是否是被她這不要命的打法給震住,都是遠遠的圍攏個圈子,不敢近她身,而她,則見了朔日教的黑旗便衝殺過去。
抱琴見狀,心急如焚,卻又苦於沒有武功,只能躲在暗處乾著急,忽然身後有人拍她,她一驚,險些叫出聲來,卻聽那人輕聲道:「是我!」
她轉眸相視,淚已盈睫:「你……」
「怎麼又回來?!」蕭繼寧說不清喉頭那似血似氣的東西究竟是苦是甜。
她答:「離不開。」
話音落時,她看見他蕭索眸中忽有什麼正煙波流轉,微微閃光,隨即他道:「那便一起吧。」說著,便又長身掠起,縱入戰團。
她心跟著猛然抽痛,無以復加,卻又覺得有處可棲,甘之如飴。
搜索四下,目光所及,只見蕭氏兄妹長劍浴血,銀光閃處紅蓮盛放,淒艷光華日影疏暗……
蕭繼寧長劍遞出,剎那滑過四人咽喉,終於得以抵達妹子身邊,急急道:「快走!」
蕭繼容卻是充耳不聞,只是一味的向敵人黑旗在處揮劍砍殺。
蕭繼寧望了眼那黑旗下不動如山的人影,忽然一個鷂子翻身,突出戰團,似要直搗黃龍,敵人為了護主,圍勢頓被衝散。蕭繼容本應趁勢從那缺口脫身,卻不料殺她竟也跟著施展輕功,向著那黑旗下人影直撲過去。
「小妹!」蕭繼寧忍不住一聲喊,「你快走啊!快出去!」
抱琴心念一動,忙看近圍,只見地上不顯眼處一條引線橫亙,滋滋火星急速的竄向不遠處的一面斷牆,而那斷牆傾頹處原本的精緻機關依稀可見,看來是還未發揮功效便被敵人摧毀,只見鐵製的輪軸環環相扣,最核心處數枚雷火彈冷冷橫陳。她倏忽明白了蕭繼寧用意,明白了他為何不惜一切的要讓蕭繼容離開,明白了他淡定一句中的全然信任,他微光眼波中的生死相許。
於是,她悄悄走到了那斷牆邊去。院中一片劍花如雪,竟也一直無人注意到她。
引線越來越短,蕭繼寧的劍也越來越快,有如長風拔地而起,吹盡亂花飛舞。殺退身邊圍攻之敵,他終於又一次接近了蕭繼容,也不說話,一手拉住了她,一手力貫劍身,寶劍脫手,如電飛縱,呼嘯著迴旋長空,激起一串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