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流舒
抱琴便一件一件的往外拿:「這件雲錦的衫子太扎眼了,若是穿到大街上只能讓人給劫了。」
蕭繼容不捨的摸了兩摸,道:「拿下吧。」
「這件石榴裙上墜了二十顆珠子,也不是尋常人家能穿的。」
「這還是去年慶生的時候爹給添的……算了,丟下吧。」
「還有這個……」
……
不多時,包袱裡的物事便不是因太沉,便是為太貴而紛紛被扔下,蕭繼容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抱琴卻像沒注意到似的,又拿起一樣來:「小姐,這個香爐,你也要帶著?」
「這可是當初我剛學琴的時候大哥送的,專焚龍涎香。」蕭繼容按住。
「小姐,你可是去過平民日子,不是再作小姐。」抱琴淡淡道。
蕭繼容的臉色卻一變:「那又怎樣?作平民便不過日子了?」
「龍涎香價值連城。」抱琴道,「小姐你身上帶的那點盤纏,買了龍涎香,便買不了米。」
「那我還有相公呢!」
抱琴想起了那青衣的男子,那樣純淨的面孔,搖了搖頭:「小姐,恕我直言,焦桐館的生意也並不能維持你這般生活,相反的,焦桐館其實一直是依仗你這位老主顧才能得以維持。」
蕭繼容並不笨,對情郎的滿腔信賴被這冷水一澆,立時有了幾分清醒:「抱琴,你是說我離了家便活不下去,是不是?」
抱琴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蕭繼容咬著下唇:「最多不成便像你一樣,你一個弱女子不是照樣好好的活著?」
抱琴搖了搖頭:「小姐說的真是傻話,抱琴這樣的日子值得羨麼?」然後便是輕輕一笑:「抱琴原本也是好人家啊。」
想起了她的遭際,蕭繼容不覺沉默了。
抱琴便趁勢道:「小姐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誰不羨慕蕭家這樣的好家境?」
「好家境麼?」蕭繼容苦笑了下,卻已不覺坐了下來,「你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卻看它似牢籠。」
「越似牢籠,硬撞便越出不去。」蕭繼容看著她的丫鬟,看她沉著的說道:「慢慢來,說不定還能有取得鑰匙的一天。」
蕭繼容聽懂了她的意思,猶豫道:「家裡人會肯嗎?」
「自古以來,待一方出息了,另一方隨即破除門第之見,成全好姻緣,也並不是沒有的事。」抱琴自己說著,卻也覺得心虛。
蕭繼容的眼裡卻慢慢騰起團火來,嘴裡卻仍道:「那要等到何時?只怕我已被悶死。」
「悶死也總還有些希望。」她自覺說重,便頓了頓,「小姐還年輕呢。」
蕭繼容沉默了會兒,似在思索她的話,終於道:「抱琴,你知道嗎?你說話越來越像一個人。」
「噶?」
蕭繼容看著她:「我大哥。」
抱琴默然。
當晚,蕭繼容便喝下了第一口參湯。
第六章
三小姐的事至此終於平靜了下來,過了半月,見她已然恢復了往常氣色,蕭繼寧也就鬆了口,解了折梔院的封禁,但抱琴知道他必還是暗中派人盯梢的。所幸蕭繼容倒也真似聽了抱琴的話,軟等好過硬碰,也不再幹什麼出格的事了。如此,蕭家上下總算放下了一顆心,齊力操辦起了二公子的婚事。
其實這已不是蕭繼安第一次娶親,在此之前,他已有了多房姬妾,但這一次才算他的明媒正娶,而那新娘子娘家據說也是大有來頭,家裡乃是江南綢緞業的一方霸主,兩家結親更多了結盟之意,因此婚禮分外不能馬虎。
蕭家下人雖多,但到婚禮那日卻仍覺得人手不夠,見蕭繼容那邊已然安定了,便連抱琴也叫了來幫忙。
穿梭在一片紅海之中,只覺洋洋喜氣撲面而來,連平日裡難得一見的蕭翁也拄了杖出來親自觀看驗查。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好似一匹大紅的錦緞,繡滿花團錦簇,俗到極,卻又艷到極。抱琴匆匆走著,手裡抱了個花瓶,羊脂白玉的,四周全部景物都能映在上面,但她卻只看到大團大團的紅,像是玉面上的紅淚,卻又像是濃艷的鮮血。
耳聽得不遠處有人正竊竊私語:「你瞧她那樣子,失魂落魄的,自以為欲拒還迎便能栓牢了二公子的心,誰知道人家早就將她給忘了。」
「人算不如天算,當初讓她做小她不肯,現在有了新奶奶,只怕她連小都撈不著!」
「不過一個賤丫頭,怎配得上公子爺!」
抱琴面無表情,只是走得更快,卻不料迎面撞上一人,她一驚,手上的瓶子差點落地,幸好那人及時接住。
那人將花瓶還她。
她忙稱謝,低頭行禮,眼中映出不變的一襲藍衫,但也大約是為了婚禮的緣故,換成了綢緞材料,有風來時,袍腳便掀得更輕,也更高。
「你並不是會在意的人。」他開口道,顯是聽到了人言。
她低眉看著瓶上藍影染上,紅影瀰散,道:「大公子怎知?」
「還是你自己說過的:富貴百年不比貧賤一夕。」
她覺得那瓶上紅藍顏色氤氳成一片,苦笑:「難為公子還記得。可是世上之人有誰不是追求榮華的蠅苟之輩?」
「你竟也是如此作想?」他微愕。
她的目光移向他泛著亮光的華麗綢袍,道:「倒也不盡然,抱琴自己只是時常想念兒時情景。」終於抬了眼望他,望他抑鬱無華卻畢竟貴氣天成的臉,一時心墜:「抱琴原本也是好人家。」
他的眼底剎那光影變幻,她瞧見了,卻又疑心不過是堂內明滅的燭光,正在這時,卻聽身後有人道:「三小姐?」
她忙轉過身去,果見蕭繼容走來,也是一身明艷喜氣的顏色,卻襯得她的臉色更加如玉似雪,她對蕭繼寧道:「大哥,在跟抱琴說話啊。」
抱琴臉一紅,蕭繼寧也臉色微變,說道:「小妹,你怎來了?」
「爹讓我也來看看,怕我被人關死了。」
蕭繼寧不覺又凝了眉,卻道:「也好。」
正尷尬時,只見堂外一家丁飛奔來報:「大公子,不好了!有人襲擊咱府的迎親隊伍!」
三人都是神色一變,只聽蕭繼寧問:「有多少人?」
「約莫幾十,武功都是不弱!」
「那二公子呢?」
「二公子正帶著家人全力護持著花轎,邊打邊退!」
蕭繼寧擰眉思索片刻,抱琴望他,只覺一股煞氣已從那皺痕之處漫溢而出,如同怒濤潰堤,無可遮擋,他道:「我去看看!」說著,便飛身而出,轉瞬無蹤。
抱琴還未回過神來,卻見蕭繼容已走上了前來,眼望著遠處不知何處虛無縹緲地,忽然道:「蕭家要出大事了。」
抱琴大驚的看著她,卻見蕭家的三小姐竟在這時,露出了笑容。
不過片刻,蕭翁也已接報,蕭家眾家人也被派出救援,餘下的人便都聚攏到正廳中。
此時距離蕭繼寧赴援不過一刻工夫,廳中眾人都已覺得漫長煎熬恍若隔世,正焦急時,只見一家丁滿身是汗,連滾帶爬的奔進屋來。
蕭翁禁不住從紅木椅中站了起來,問道:「怎麼樣?可是公子們的消息?」
「不!不是,老爺!」那家丁拚命搖頭,「是……是外頭有……有大隊人馬,正朝府裡殺來!俱是武林高手,見人就殺,銳不可擋,已到了外門了!」
蕭翁花白鬍子一抖:「可知道是些什麼人?」
「不知道,但,但為首一人身後樹著面黑旗,上面繪著一紅日!」
「朔日教?!」蕭翁跌坐在椅裡。
蕭家留守人馬果然擋不住敵方大部精銳,不多時,待抱琴被蕭繼容拉了跟著跑出之時,雙方戰場已然移至大門之內。
二人藏身高閣簷下影中,望向下面重重院落,只見廊間屋下喜慶紅裝還未撤下,卻都已被鮮血染得更艷,更兼正午烈日灼燒,刺眼火紅竟欲騰然生煙。
「抱琴,你說,蕭家會不會就此完結?」蕭繼容忽然問。
抱琴心中一凜:「不!斷不會的!」
蕭繼容望她一眼,她的眼神讓抱琴更加驚心,只見她又轉過了頭去,看著下面:「抱琴,你看,下面紅得是不是很像火?」
「小姐?」抱琴猛然明白了她的心思,死死的抓住她,「小姐,這不是什麼火,這是人的血,這是為了保護這裡而流的人的血!你看清楚了:這是你的家!」
蕭繼容被她吼得一愣,隨即回過了神來,淒然一笑:「說得好!」說著便掙脫了抱琴的手:「可我用不著你提醒!」
抱琴這才發現蕭繼容不知何時手上竟一直抓著劍,而她已提劍飛縱了出去。
下面的喊殺聲更響了起來。
抱琴想也未想便要跟去,但是苦於沒有輕功,只得拾級而下,等她跑下樓、再奔出去不過是片刻工夫,蕭繼容已與蕭家眾人退至二門之前。
蕭繼容作攻右突,看來是想退入門內,但敵人步步進逼,粘住不放。她仗著劍招花巧,施展輕功,邊打邊退,眼看已到了門口,卻大約又怕敵人趁機深入,只得和家人們堵在二門口,又是一陣拚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