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薇安
此時的木箱並無上鎖,阮婕妤栘動著腳步定到桌前。
「這裡面是什麼?」她若有所思地指著木箱,向阮筱裳問道。
「我不知道。」阮筱裳坦然地搖頭,「他每夜都抱著它入睡,甚至對著它暗自飲淚,我也曾經想打開來看,但是看到這箱上的條子,我便放棄了這種想法。」
阮婕妤湊上前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阮筱裳,若你敢打開箱子,就莫怪我從今以後與你形同切膚之仇敵。
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他如此珍視?
「如果你想看,就打開看吧。」阮筱裳收拾著地上的酒壺碎片,「他只是不想讓我看到罷了,我想……你看的話,他是無論如何不會怪罪你的。」
輕輕打開木箱,裡面有一卷軸,用上好的綢緞極其講究地包裹著,可見主人對它的重視。
再打開綢布,裡面赫然是一幅畫。
她極其小心地層開,倏地,無限酸楚與感動一併湧出,她的眼睛模糊了,被那該死的淚水模糊了,她使勁地抹著眼淚,無奈卻越抹越多,最後變成不可收拾的失聲痛哭。
畫中,一輪皎潔的滿月下,一名清秀書生站在一間小木屋仰觀著,手中的扇子已被摺起,就這麼直直地指向皎月。
書生的旁邊站著一名清秀的紫衫女子,她溫婉地笑望著青衣書生,握著書生的另一隻手,臉上一派安然與幸福。
這畫,是他們相識的第一夜,他所畫的,而自己卻是不知何時被他加在畫中。
他真的沒有騙她,他將畫保存了下來,永遠地保存了下來。
原來,那一晚心中有所悸動的不僅僅是她,還有他。原來,他那麼珍視著她。
那透著寧靜與夏風的晚上,再度重現在她眼前,那個時候,她就是這麼笑的嗎?
眼瞳漸漸清晰了起來,她的心房被幸福漲滿了。
「日色慾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
她輕吟著她親手題的詞,卻發現題字下方多了三個字——素心卷。
這就是你給它取的名字嗎?她想著,嘴邊不禁勾起一抹微笑。
你每一夜,是用什麼樣的心情抱著它,是用什麼樣的心情想念著我的?
在每一個寂寞的夜晚,你獨自飲淚,是在傷痛於我對你的誤解,傷痛於我對你的不信任嗎?
天哪,我究竟把你逼到一個什麼樣的境地?
你一直如此愛我,你對我的愛比我對你的深太多太多了。
但我仍是不知足,認為你愛我不夠多,所以才會懷疑你。
我是那麼自私,只想從你身上拿得香薷明珠,獨佔你一生一世,而你卻對此一笑置之。
你給我的真的太多太多,但我卻是如此的不知足,甚至還如此自以為是地傷害著你。
認識你,何其有幸。
但你敦我該如何拿這薄弱的愛來面對你?我是不是能給得起你所要的?不渝的愛情,全然的信任,終生的廝守。
思及此,淚水再也克制不住地奪眶而出。
站在身後的阮筱裳看著這一切,亦跟著靜靜地垂淚。為了他們感人肺腑的深切愛戀、為了他們未來的幸福,也為了自己逝去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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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還沒回來?」阮婕妤頗為擔憂地問。
「他去找你,不到月明星稀,萬家燈滅,他是不會回來的。」她淺淺一笑,卻沒有別的涵義。她是真的看開了嗎?
「哦……」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畫捲上。他們的未來,也會像畫中一樣嗎?她很期待。
「把畫收起來吧,我們還是到外面去等他回來。」阮筱裳打斷她的沉思。
「為什麼不在屋裡等?」
「因為我要你看看這些日子以來,他都是怎麼度過的。」她淡淡地說,口氣卻略帶責備。
「他怎麼了?」他一定很痛苦吧?
「不要問我。」她撇開頭。「你自己看。」
阮婕妤略略思索,開始動手收拾畫卷。「好了。」
「跟我來吧。」
阮筱裳把她帶到木屋後面,這裡能從窗口中看到殷胤翱房中的一切動靜。
這些日子來,她就是這樣守在這裡,一直看著他的嗎?阮婕妤望著她,若有所思。她也是愛他的吧?只不過自己比較幸運,能得到他的愛,而她……心裡也是很苦的吧……
時間慢慢過去,山下燈光漸漸熄滅,直到整個世界彷彿被黑夜籠罩,她們才聽到一聲輕微的聲音。
那是門打開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深淺不一的飄浮步伐。
阮筱裳輕輕地把阮婕妤拉到窗口邊,采頭觀察房內。
只見殷胤翱提著一壺酒,踉艙地走人房內。他沒有把酒壺放在桌面上,而是極其粗魯地把它扔在床榻上。
他坐在椅子上,凝望著床上的木箱,目光深情而溫柔。
「婕妤,你怎麼誤會我了?」他寵溺地對木箱一笑,「真是的,別人說什麼你都信,你真的好笨,怎麼也不聽我解釋?」
他打開木箱,拿出綢布中的畫卷,輕緩地展開。
微笑地望著畫卷,他像是對待情人般溫柔地說:「你在哪裡呢?我總是找不到你,你真不乖,躲到我找不到你的地方。如果找到你,你就能天天這麼對著我笑了。」他啞然失笑。「你看你,老是將所有事情藏在心裡,你累不累呀?有什麼我不能跟你一起分擔呢?我又怎麼會為了一個永生而放棄你呢?你真傻呀!」
輕撫了幾下畫中的女子,他收起畫卷,再度走到床邊。
「我還是睡不著……怎麼辦?我睡不著啊……」他輕喊著,拿起酒壺一飲而盡。
匡啷一聲,空壺跌落在地,與眾多酒壺一同壽終正寢。
他是誰?他到底是誰?阮婕妤兩眼空洞,迷茫而痛楚。
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應該是溫文爾雅,淡然出塵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她才離開多久?他競被折磨成這副頹廢的模樣。
她到底做了些什麼?把他逼人了如此痛苦與悲傷的絕境中!
她驀地起身,想衝進去好好安撫他。現在的他,著實令人心痛。
但是,阮筱裳卻制止了她。
「不,你還要等,你要聽聽他在夢裡說了些什麼,你才知道你究竟傷他有多深!」阮筱裳壓低聲調怒吼著。
聞言,她乖乖地靠在窗邊。
「婕妤。」他像是睡著,低聲呢喃著。「我不要永無相見好不好?如果你真的要死,我也不要生了。」
沉默了一陣,他再度開口。
「永生對我來說……真的……不重要,只要有你在就好……你太無情了,真的不再來見我了嗎?你怎麼……忍心?那幅畫,我收著啊……你不足答應我要與我看一輩子的嗎?還有愛,我也收著啊……等你回來。
阮筱裳說她會找你回來,是真的嗎?我希望是真的……你說我殘酷,殘酷的卻是你!我本無慾求永生……我本無慾求永生啊……回來……回來……回家啊……」
一聲聲夢囈撞擊著阮婕妤的心。
她知道自己傷他真的太深,她怎能再傷他?
真正殘酷的人是她,她競如此折磨一個愛她王深的男人!
「去吧,現在你可以去了。」推了推阮婕妤,她催促道。
再也沒有猶豫,她從窗裡眺了進去,直直地奔往他的床邊。
「胤翱……胤翱……」她輕聲呼喚著,蠟黃的燭火把她的身影照得搖搖晃晃。
毆胤翱迷糊地睜開雙眼。「婕妤,你又跑到我的夢中了。」
「不!這不是夢,這是真的,看著我,這不是夢,胤翱……」她痛心於他的癡迷。
「不是夢……」殷胤翱有些愕然。「不是夢嗎?你真的是婕妤?」
「我是,我是!」她目中含淚,拚命點頭。
「婕妤……」他痛苦而沙啞地低吼,隨即緊緊地把她擁進懷裡,力道大得恨不得把她捏成粉末。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不會再定了。」縱使被擁得快透不過氣,但心中仍然是幸福的。
「永遠不走了?」他把頭深深埋人她的髮絲中。
「永遠不走了。」她承諾。
他落淚了,沾濕了她的頭髮。「不再永無相見?」
「不再永無相見。」這個她心愛的男人,為了她……落淚了。
「一切事情都一起面對,一生一世廝守,不離不棄?」他大聲地吼叫著。
「不離不棄!」她也大聲地承諾。
「好……」他輕歎一聲,與她緊緊相擁。
月光依舊無私地照著每一個人,照著相濡以沫的一對戀人,也照著孤單而行的一抹身影。
從此以後,她就只有一個人了。阮筱裳望著茫然天際,有些悲哀地想。
再沒有什麼牽掛了,只願他幸福的時候,會想起曾經愛過他的她,那就夠了。
那個曾經用兩條至愛也是至恨的生命換來的承諾,過幾日就把它結束了吧。到時,就真正了無牽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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