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艾瑪·瑞琪夢
「怎麼回事?」查理皺著眉以法語問道。
那男人爆出一連串法語,莫麗唯一掌握住的字眼是一個名字,羅倫。查理陡然起身,大步跨向那個站在走道上激動的男人,而儘管莫麗不懂法語,她也能猜出查理是要那人交待所發生事情的細節。她很快地付了帳,尾隨那兩個男人朝碼頭快步走去。很明顯的,一定是出事了。但究竟怎麼回事?
碼頭邊已聚集了人群,正七嘴八舌的談論著所發生的事。莫麗看到查理他們逕直走到一個像是官方人員的身邊開始詢問他,她看到查理不時點頭,末了他將雙手插入口袋,無言注視著曠寂的大海。
莫麗原本可以悄悄離開,因為她知道查理根本已忘記了她的存在。但她不想就這麼離開。她走上前停在查理身邊,怯怯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猛地轉頭注視她,一時之間彷彿不認識她似的。他全身一陣戰慄,力圖集中意識。「噢!莫麗!抱歉!是羅倫……他的遊艇和一艘海上巡邏艇相撞……詳細情形目前還不知道,已經派人去救援……」停頓了一會兒,他繼續說:「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向命大!」他更像是對自己說著。然後閉上眼睛,彷彿正在為好友默哀。
「查理!」莫麗平靜地叫他,使他的注意力回到現實。此時救援人員的船隻正緩緩開進碼頭,她看到他臉上又期待又害怕的掙扎神情……
一男一女首先被護送上岸。那女人近於歇斯底里的哭著,那男的則一臉蒼白驚懼的神色。船上除了一些身穿藍色制服的救援人員外,再沒有其他的人了。查理和他那位灰髮同伴走向救援行動的負責人。然後莫麗看見那人對他們搖搖頭。
絕望之於,她看見一具裹著白布的屍首被搬運上岸,小心翼翼地放在碎石地上。查理蹲跪在一旁,輕輕掀開白布一角,她想像他看到的是他朋友的面孔,然後他無助地垂立一旁,看著那屍首被抬起,放進等在一旁的救護車裡。灰髮男人也上了救護車,只留下查理,看起來極端落漠,痛苦與傷慟……
莫麗的心疼了起來,她默默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臂。他哀痛的說道:「我應該和他一起出海的。我原本打算要去,但我還是留下來修理我自己的遊艇。如果我也去……」
「如果你也一起去,」她輕輕說著。「出事的也許是你。」
「我寧可是我出事,因為沒有人會有損失。我的生死一點也不重要,可是羅倫不同……」他轉頭意識到人群依然聚集未散,談論推測著意外發生的經過,他咬牙緊閉雙眼片刻,然後抓起她的手擠出聲音:「我們在新聞記者來以前,趕快離開這裡。」
越過街道,他將她推向一條鋪著白砂的小徑,直通往一棟公寓住宅。他推開入口大門直直進入等待中的電梯。按下三樓鍵後,他別過臉不看她,定定望向另一邊。出了電梯門,莫麗還來不及細看有綠色地毯及漆上奶白油漆牆壁的過道走廊,便被查理推向盡頭的一扇門。他插進鑰匙時仍握著她的手,然後拉著她進屋內。
他隨即鬆開手,獨自穿過窄小的前廳進入盡頭的另一扇門,她緩緩跟隨在後,看著他打開寬敞起居室的落地窗,並走出陽台停留了片刻。然後他一語不發走進室內,靠坐在設於一處角落的吧檯,獨自喝起酒來。
莫麗覺得頂不自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恰當,只好到廚房裡轉了轉,弄了三明治和咖啡。但他都沒有碰,只自顧自的不停替自己斟酒,失神地往碼頭的方向望去。她知道任何空洞的安慰都無濟於緩和他的哀慟,她想或許讓他自行面對現實是最好的方式。她蜷縮在扶手椅上注視著他,等待著,也許他會需要些什麼,像是一個能夠讓他倚靠哭泣的肩膀,或是能讓他擁抱的人。
天色逐漸黯淡,終於完全黑了下來。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起身輕輕地關上窗戶。他轉過身注視著她良久,然後才走去將主燈扭亮。
「謝謝你。」他簡單的說。「我沒事。」他走向乳白色皮沙發,手中仍然握著酒杯。坐下來之後,他開始訴說著關於羅倫、他們的友誼、以及他們共同計畫的事。末了他平靜地總結道:「他是我的朋友,一個非常好的朋友。」他臉上痛苦的神情扭絞著莫麗的心,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他把酒杯放置地板,弓著身把頭埋在膝蓋上。她未經考慮便很快起身坐到他身邊,頭靠著頭,她以手臂緊緊環繞住他,輕輕搖動。
「不要走。」他啞著聲音說。
「我不走,只要你需要我留下,我就不走。」
他們就這樣坐擁著,靜默良久。最後她扶著他進臥室,幫他更衣就寢。當她安頓好他,便在他身邊躺了下來,默默地予他慰藉……
「夫人!夫人!」馬丁的叫聲令她稍稍受驚,她眨著眼轉頭茫然地看著他。
「夫人,電話。你的母親。」
「我母親?噢,好,謝謝。」依然沉浸在回憶中的她有些不情願地從椅上站起身。那一夜在她心中依然鮮明深刻,而片刻間她竟然對她的回味被迫中斷而惱怒起來。那夜他的溫存和激情是她最珍貴的回憶。那是她應得的,因為她決定那一夜要與他共度。不只為了善盡朋友之誼,更因為她心中那股渴望接近他的私慾。她輕輕歎口氣,隨馬丁進入室內。
第三章不速之客
電話中她們母女的交談鬆散且毫無主題。最後莫麗一再向母親保證她過得很好,並且會讓她知道產檢結果,才結束談話。莫麗放下話筒,突然可憐起母親來。她被困在英國,而唯一在世又大腹便便的寶貝女兒卻遠居法國。母親一直想試著說服莫麗回到英國待產,她不信任法國,不相信法國有適當的醫院。其實莫麗何嘗不知道這是母親的藉口,她只能一再耐著性子向母親解釋法國的醫院應該會比英國的好!且食物也不錯。她總小心措詞避免惹母親不悅。
其實母親不信任的是查理。在電話中她曾暗示想到法國來看看女兒,但莫麗假裝沒有聽出來。自她婚後母親已探望過她兩次,她擔心過於頻繁的探視會引起查理不快。其實她對母親事事大驚小怪也有些吃不消。母親一來,總是喋喋不休地要她注意這個小心那個,且動不動就要她躺在床上把腿墊高,一再提起她和查理分房睡的事,再者,母親每次都要父親同行,父親總是若有所失且渾身不自在,在屋裡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他總催促母親早點回家,好躲進他那個小型機械廠,避免與人打交道。
「你媽的電話?」查理突然自她身後出現,語帶戲謔。
她驚訝地轉身,微笑著說道:「是!我沒有聽到你進來。」
「她什麼時候要來?」
「她不來……嗯——我是說這一陣子。」她笑了笑,接著問道:「找到新馬場了嗎?」
他友善的擁著她的肩頭一起走向起居室,扶她在沙發上就座後,才在她身邊坐下來。「沒有。我和場主長談過,我決定把馬匹留在原來的地方。」
「為什麼呢?」其實她很瞭解她丈夫處理這類事情的原則。如果場主是因為財務或其他相關問題向查理求助,查理會立即找出因應之道來解決問題,因而也絕不會把馬匹遷走。但如果問題是出在場主的經營方式或個人的怠惰,那麼查理必然會不假情面,立即撤走馬匹。
「噢,他只不過遇到一些問題而已。其實也沒什麼,我決定目前仍然把馬留在那裡。賽馬季還早,也不用急。那——去醫院以前,要不要出去吃個中飯?」
莫麗不想違拗他的心意,便點點頭。「好啊!可是我們沒有事先訂位……」現在正是美國電影節期間,全城熱鬧滾滾,各大餐廳更是一位難求。
「那沒問題。」他不在意地回答。
她笑了起來,不知道他究竟用什麼方法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我準備一下就去。」
他們在餐廳受到熱烈的歡迎和盡善盡美的招待。餐畢,查理向總領班解釋莫麗下午要產檢,需要喝足一點五品脫的水分。沒一眨眼的時間,莫麗跟前便奉上了一大杯水和一杯柳橙汁。查理微笑著看她努力喝完,並關切的提醒她產檢之前切不可如廁。
他們起身離座,他將她擁在身邊,護持著回到車上。
☆☆☆
產檢還算順利。但當她如廁出來返回櫃檯取掛號卡,事情又有了變化。「啊!魏太太,」櫃檯小姐知道莫麗是英國人,便以英語慢慢地說:「賴大夫有事找你。」
「謝謝。」接著莫麗輕聲問道:「在哪裡?為什麼呢?我以前並沒有給他看診過。」意識到那小姐一臉茫然,莫麗勉強笑笑轉向查理請他代為翻譯。查理說得一口令她嫉妒的流利法語,而她的法語則不忍卒聽。他從不主動替她翻譯,因為他要讓她在任何機會中都能練習聽講。他的立意當然正確,只是有時會使生活變得複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