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風弄
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娉婷仰頭,捨不得挪開視線。
楚北捷粗糙的大掌在她臉上溫柔地一抹:「好端端,怎麼哭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好端端就哭了。」娉婷擦了淚,自嘲地笑了。
越搖擺心越疼得厲害,越疼,娉婷越咬緊了牙關要走。
捨不得有什麼用?楚北捷的笑怒嘻罵,都是要捨得的。少爺人在天涯,她不能反倒進了王府,當了王妃。
走,一定要走。
此去經年,當是良辰美景虛設。
貪看楚北捷的絲絲點點,被他擁著,捨不得入睡。每夜巫山雲雨,到渾身精力被壓搾透了,實在不得不閉眼,還要緊緊抓著他灼熱的手,倚在他的胸中。
偶爾,楚北捷沉重的歎息在耳畔傳來,她心疼。
這人,哪來這麼多的野心。國務、征戰、沙場血河,沒有一樣他肯放下,連夢裡也勞累自己。
要走,一定要走。她踏上會把人溺死的流沙,抽腿雖然辛苦,卻不得不做。
但初夜後恩愛如膠,楚北捷居然放棄了日復一日的公務,整日抽空陪她。
「十月桂花香滿頭……」
香氣撲鼻的桂花被心愛人親自插入髻中,娉婷翩然回頭,心中淒涼,卻回楚北捷一個甜美的微笑。
楚北捷附耳輕道:「等春天,後院的花開了,我必每日親手摘一朵最美的,插在你發間。」
「人本來就不美,被花一襯,豈不更難看?」
「那你就唱歌,把花都慚愧死。」
楚北捷的笑聲在王府上空迴盪。
娉婷暗自神傷。
春天,百花開放時,你在東林,我在何方?
第九章
一連二十天,楚北捷不離她寸步,彷彿冥冥中知道會失去她,頑童一樣糾纏著,飢渴者般貪婪地索取著。
心,已快化成水。
「怎麼不見漠然?」
「我派他干差事去了,昨日剛回。」
「什麼重要的事,居然把他派出去?」
楚北捷摟著她的嬌肩,歎道:「這世上最重要的事,莫過於把你留在身邊。」
娉婷翻個白眼,小巧的鼻子一皺:「甜言蜜語。」
「不錯,我的嘴是嘴甜的。王妃請嘗。」抓到機會,便不容佳人逃避地壓迫過來,直到哇哇大叫的娉婷被他封住了唇,只能扭動著身軀,發出「嗯嗯」的呻吟,才滿意地放開,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我們回房可好?」
「不好!」娉婷揮拳,狠敲他的脊背:「你這個色狼,我不要回去。」
又一聲驚叫逸出嗓門,人已經被楚北捷打橫抱起。
「天,你不要又……饒了我吧。」
楚北捷大笑:「等下自然有你求饒的時候。」
雪花欲飄的時節,還未有機會離開王府,患得患失的憂慮,讓娉婷幾乎扯壞了手絹。
這日,好不容易楚北捷出門,居然吩咐了楚漠然:「好好看著未來王妃,我去去就來。」
難得的機會,娉婷怎肯放過,親在門前送了楚北捷,看他騎著馬意氣風發地離開,似乎這是最後一次看他背影的機會,不由癡了,怔怔在門外站了半天。
楚漠然隔她幾步恭敬地停下:「陽鳳姑娘,天冷,請回。」
楚北捷背影消失後,被掏空的理智緩緩凝聚起來,娉婷轉身,唇邊帶笑:「明日恐怕要下雪了。」說著渾身輕鬆跨進大門,斜眼看去,楚漠然不徐不疾跟在身後。
「漠然,你去忙吧。」
「奉王爺命,漠然要跟著陽鳳姑娘。」
娉婷冷了臉:「你要監視我?」
「不敢。」
「我要出門,你要不要把我捆起來交王爺發落?」
「不敢。」漠然不愧是漠然,淡淡的神色,一點也不惱。
低頭想了想,娉婷反而重新露出笑容,低聲道:「是我不好,王爺走了,我心情不好,倒拿你撒氣。」
楚漠然瞅他一眼,還是一派溫文爾雅。
用霹靂彈還是迷魂藥?娉婷算計著,腳不停步進了內房。
這兩種東西手上都沒有。霹靂彈原料難弄點,迷魂藥卻有許多製法,有一個方法,幾種常見的草藥摻和起來秘法炮製,就可以當迷魂藥使。
不由恨當年不好好跟著少爺學武,否則猛一拔劍,楚漠然卒不及防定然不敵。
那就迷魂藥吧。
「咳……咳咳……」撫著喉嚨裝兩聲咳嗽。
楚漠然小心地走前兩步:「陽鳳姑娘不舒服?我請陳觀止來……」
「不用,他的藥壓根沒用,吃了多日也不見好點。」娉婷蹙眉:「我自己的開的方子恐怕還好點。」走到桌前,研磨,細緻地寫了一張紙,遞給漠然:「勞煩你,幫我買這幾味草藥來。」
娉婷鎮定地讓楚漠然檢查藥方。
看不出玄虛,楚漠然點頭:「好。」揚聲喚了名侍衛,給他紙條。「去,照方子抓藥過來。」
娉婷朝楚漠然感激地笑笑,退回房中,關了房門。
楚漠然靜靜候在門外。
房間華麗,是楚北捷特意為她重新佈置的。銅鏡花黃,綵衣霓裳,憑欄雕花。一張精緻的梳妝台擺在角落,兩三根烏黑的髮絲盤旋著靜臥在鏡前,那是今晨楚北捷為她梳頭時掉的。
水銀般的眸子留戀地掃視一遍,忍住嗓子裡一聲長長歎息,娉婷走到梳妝台前,打開首飾盒。
凡家女子一輩子的渴望都無聲躺在盒中。金釵、玉環、翡翠鈴襠,小族進貢的珍珠鏈子,圓潤透亮。
她隨意選了兩三樣不起眼的,放在袖中。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有了迷魂藥,擺平楚漠然易如反掌,而擺平了楚漠然,要離開王府並非難事。
此刻餘光,正好緬懷當日,緬懷後就要拋開,走時,方能忍住心腸不再回首。
那侍衛辦事也慢,整整兩個時辰不見蹤影。娉婷開始怕楚漠然起疑不想追問,漸漸不耐煩起來,裝模作樣猛咳兩聲,讓房外靜候的楚漠然聽清楚她的「病情」,剛要隔著窗子開口問「藥怎麼還沒到」,有人推門而去。
「怎麼,又不好了?」楚北捷大步走進來,馬鞭隨意往身後一扔,擁住她:「天冷,你竟然就這樣乾坐著。」語氣中充滿濃濃的責怪。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娉婷愕然,先頭還以為再見不著,此刻他又大模大樣站在面前,真不知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事情辦完了?」
「沒辦完。漠然說你犯病了,咳得厲害,打發侍衛告訴我。」
娉婷頓時恨得楚漠然咬牙,是他害她沒了逃跑的機會。只能打起精神笑:「我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漠然大驚小怪,你不要管,安心辦自己的事去。你是王爺,別整天呆在女人身邊。」用手輕輕把他往外推。
「呵呵,果然有王妃的樣子了。」楚漠然鬆了手,解釋說:「事情不大,抓了個何俠身邊的人,我正打算親審,就聽說你病了,立即趕了回來。」
娉婷渾身一震,裝做連連咳嗽,捂著嘴掩飾過去。
楚北捷輕拍她的背:「怎麼了?還說沒事,你這病根早晚要想法子治。我已經命他們去弄好藥了。」
娉婷止了咳,抬頭問:「那你的事呢?犯人也沒審,怎麼向大王交差?」
「已經命人把他押過來了,在王府裡審也是一樣。」
「是什麼大人物?」
「算不上大人物,是個小鬼,叫冬灼。」
娉婷又一凜,臉上不動聲色:「這個名字我聽過,是小敬安王身邊的一個侍從,極得寵愛的。有一次小敬安王過王子府,身邊就帶著他。」
楚北捷撫弄她的頭髮:「要不要陪我一起審?」
會審設在地牢。
火光熊熊,照得牢房亮如白晝,形狀古怪的各種刑具擺在兩側,上面染著黑色的陳血。
娉婷第一次進這裡,跟在楚北捷身後仔細打量。
牢壁堅固,外攻不易,內取倒很方便。眸子輕轉,將看見的一一刻在心中。
楚北捷的熱氣噴在她耳中:「若怕,就抱緊我。」
娉婷縮縮頭,讓楚北捷豪邁地大笑起來。
到了盡頭,火光更盛。一少年低垂著頭被吊在半空,雙手雙腳都銬上重鐐,鐵鏈拉扯著四肢。
娉婷只看一眼,已經知道確實是冬灼。衣服破爛,傷痕卻不多,看來並未吃多大苦頭。
「小子,快點醒!我們王爺來了。」地牢另有負責看管的粗壯牢頭,碩大的鞭子尾端挑起冬灼的下巴,讓楚北捷看清楚青澀帥氣的臉。
冬灼的目光多了幾分往日看不見的冷冽,直直與楚北捷對望:「哼,楚北捷。」
敬安王府的頭號敵人,就站在面前。
「本王沒有惡意,只是對小敬安王心生仰慕,希望可以勸說小敬安王歸順我東林。」楚北捷淺笑著,豪邁中透著誠懇:「竟然小敬安王已經不容于歸樂,為何不另尋良主?」
冬灼冷哼:「任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告訴你一個字。」
楚北捷嘖嘖搖頭,露出惋惜之色:「硬漢子我是很佩服的。可惜在我的手下,能當硬漢的人不多。」後退一步,雙手環在胸前,朝旁邊的下屬點點頭。
娉婷藏在楚北捷身後靜觀變化,見他舉動,分明是要動刑。焦急地低頭想著營救的主意,鞭子破空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