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季瑩
「鴻飛,你的顧慮未免也太多了!」水翎的微笑變成了苦笑,但她的決心可沒有因此而改變。「所謂『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你若不嘗試著讓自己在他人面前勤於表現,勇露鋒芒,又怎能達到名見於經傳的境地呢?而誰又說過你需要為我的拋頭露面對靖王府做交代呢?我水翎這身,已是潑出王府的水,嫁了雞便隨雞,嫁了狗便隨狗,阿瑪和額娘難免會心疼我,但他們最明理的人,應該不會抒格我們為了生活所做的努力才是。」
水翎的頭頭是道令鴻飛不得不折服。再幾經商量,他們決定把這家開在海寧的鋪子取名為「海意坊」。
算來,水翎還真是個有生意頭腦的人,她先要霜若以一傳十、十傳百的方式,告訴他人她的格格嫂子要開舖子。而好奇心人皆有之,每個人除了慕名要來看看格格賣的是什麼東西之外,當然啦,最重要的還是想靠近點瞧瞧,養在皇室的格格究竟和尋常百姓有何不同?
正因為這樣高明的一著生意棋,「海意坊」開業的這天,門庭若市。再加上塘院的謝大人也聞訊領了些官員趕來湊熱鬧,一時,海意坊內賓眾雲集,熱鬧非凡。
不出水翎所料,光開幕這幾天,海意坊便為尹家掙淨了一筆足夠讓人眉開眼笑、信心大增的銀兩,連婆婆田氏和小姑霜若都難以置信水翎——一個供養在皇室的閨秀,競有這樣的生意頭腦與手腕。
不過鋪子開了近半個月餘,物品賣相的好壤便一清二楚。
鴻飛的字畫,雖曲高,卻和寡,尤其在海寧這種窮鄉僻壤,每個人關心物質更勝於精神,吃飽喝足了之後,有閒錢的,鮮少買什麼圖書字畫,寧可買些現成的衣裳手帕,尤其水翎那些精鑲細繡的京式小物品,像荷包、香袋、扇囊、眼鏡盒、中帕、鞋等等……皆色澤嬌麗,金銀煥彩的,除了看來好時鮮,頂討喜,送禮自用更是兩相宜。
也因此村婦姑娘們個個愛不釋手,連有的鄉紳村夫電趨之若騖。眼證這情形,連鴻飛都不免要修改蘇拭畫竹時的牢騷詩句——「早知此畫不人俗,多買胭脂寫牡丹」來自嘲道:「早知吾畫不入俗,多買絲線做針芾。」
聽過鴻飛這一番自我調侃,心細如絲的水翎自然有些著急。原本,開這脯店是為了讓鴻飛拾回自信,她可不願因為自己的鋒芒蓋過鴻飛,而導致適得其反的效果,讓鴻飛再度蜷縮回無邊的憂鬱裡。
為了如此的擔心與害怕,水翎還背著鴻飛,同婆婆與霜若竊竊私語了兩回,後來無意中聽婆婆提起,鴻飛對針莆刺繡這些女紅雖沒研究,但他對布類的漂染織印倒是曾經鑽研,且頗有心得。
聽婆婆這麼一說,水翎心上一喜,又興起了一個念頭。
這日下午收好店舖正走在回家的途中時,水翎裝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摸樣,偶而還輕聲歎息。
見她這等奇怪的神思,鴻飛自然要問:「翎兒,你怎麼了?瞧你悶悶不樂的,有心事嗎?」
問得可好,正中下懷。水翎心虛的瞅了鴻飛一眼,又歎個氣,回道:「別理睬我,我只是有件事不知如何解決,情緒有點糟。」
「告訴我,是什麼事?能解決的我幫,不能解決的,我也幫。」身為水翎的丈夫,鴻飛自然有一般義無反顧的氣度。
「你——」水翎測頭凝視他——又假裝出一副他大概無能為力的表情。「這件事情有點難,依我看你也幫不上什麼忙!」
「說來聽聽總是無妨啊!」
「好吧!」忖度片刻,水翎才說:「事情是這樣的,你也知道,自從咱們『海意坊』開張,塘院總監謝大人就一直很照顧咱們的生意。日前,他親自來店裡同我說想訂做幾件兼具南北特色的別緻夏衣,要送給親朋好友的。
這會兒,我正為這件事愁著,謝大人的要求是夏衣,又得別緻。問題是夏衣輕薄,總不能像荷包、鞋那樣鑲了大多珠珠玉玉、繡的大過密密麻麻,所以我就構思找些有特色的江南料子,來施予漂染或彩繪,至於我拿手的鑲繡,就當做畫龍點睛之用。可是構想歸構想,想我,會的只是針莆功夫,裁布縫衣是沒什麼問題,糗就糗在我對江南的布料所知不多,漂染繪印的技法也不純熟,唉,可真難煞我了!」
「若真為難,就把謝大人這門生意給推了!」
「說是容易啊!推了,我看咱們『海意坊』的匾額也得順便給拆了。」水翎邊走邊搖頭喟歎。
「海寧這小鄉小鎮的,什麼事情傳不出去?謝大人這件生意若沒做成,等於失了信用,還有誰肯上門光頤?
鴻飛沿路想了一想,水翎說的不無道理。又斟酌了半晌,他才相當謙虛的自薦道:「關於江南的布製品及漂染技術,我略懂一、二,或許我能夠幫的上忙。」
「真的?」水翎裝出驚異的表情,內心卻暗喜鴻飛果真有心幫忙,也慶幸終於又找到一件能讓鴻飛對鋪子產生參與感的事情來。「依你之見,近江南這一帶,有些什麼料子可以運用在夏裳?」
「多著呢!」鴻飛想了想,說:「就我所知,在廣東地區,有以苧麻和蠶絲交織而成的輕薄織物,叫『魚凍布』;廣西邕州地區,也有一種精細至極的苧麻布,稱『練子』,一端長約四尺餘,重量卻僅有數十錢,何況離汗,是製成夏衣的好料子。」
頓了頓,鴻飛又說:「最特殊的布類該屬廣東特產『香雲紗』,它是以塊莖植物『薯蓖』汁液塗抹在廣續坯綢上,呈紅棕色後,再用含有鐵鹽的河泥徐覆,綢面即成棕黑色。可別小看這又是棕紅又是棕裡的布料哦,由於坯布纖維表面包裡了層薯莨的棕紅膠模,所以穿在身上既滑爽又舒適,也因此沿海漁民最喜歡穿用的,莫過於這這種布類。」
水翎確實曾在額娘屋裡見識過那類的布料,只是那種布料和皇室的衣用布料並不相符,所以額娘將它柬之高閻,偶爾怕它生蠹才拿出來揮一揮。不過話說回來,那布的顏色雖然單調,其實卻頗有深度的美感,水翎因此決定,這「香雲紗」可以派上用場。
至於彩印漂染,更是沒難倒鴻飛,他如數家珍的對水翎暢談中國從古至今的染印方法,什麼「五色土」的應用;利用植物汁液的「植物染」,尤其到了明、清以後,可以運用於染色的植物已多達幾十種。更有趣的是染布的方法,除了饒富民族風味的「蠟防染」、「絞額染」之外,還有「凸版印花」以及「鏤空版印花」等加工技術。
鴻飛就這麼竭己之所知,鉅細靡遺的同水翎一路走、一路淡,說的人興致昂揚,聽的人更是笑意盎然。
總之,水翎因謝大人這門生意,找到了讓鴻飛參與的藉口,讓鴻飛得以在書畫之外的另一領域中一展長才。
接下來的一、兩個月,在鴻飛精神健康許可的範圍內,這對小夫妻有了極好的合作默契。鴻飛負責採買及染印布料,水翎則裁裁縫縫,再於某些部分加以精鑲細繡,讓那服裝有了「出色」的感覺。
因為兩人如此的努力,不止謝大人對他們巧作的服裝深表滿意,再經謝大人的到處「抬舉」,慕名來到海意坊光顧的人絡繹不絕,。訂單更如雪片般的紛紛飛來。
尹家的幾口人因此而忙碌了起來。霜若恐怕兄嫂太過操勞,在府衙裡閒來無事的空檔中,便忙著找幫工,母親田氏偶爾也會加人縫綴的行列。總言之,「海意坊」真是竄出一點名堂來了,尹家的日子也因此而篤定了起來、
至於水翎格格對尹家的貢獻,也一時傳為海寧的美淡。不過水翎倒沒有因此而認為自己居功厥偉.或有任何過人之處。初到海寧,她原也感覺孤單淒清,無依無靠,可是自從至次見著纏綿病榻的鴻飛,她便起了憐借之心,之後兩人更有機會如影隨形,相依相傍。由憐生情、由情生愛已是無可避免。
當然,一對仍陷在「欲語還休」情懷異的男女都有為對力多設想些什麼的心理。像水翎寧願為鴻飛而對尹家盡心盡力;像鴻飛為換得水翎的一顰一笑,心廿情願的做一他原本沒有想過要去做的事情;然後彼此再因對方為自已所做的一切而深受感動,而情感日篤。
眼見這一切,尹家夫人田氏自然是喜上眉梢,歡溢心又。這日,在家裡挪出來的一間工具房裡,便見她和霜若母女倆在咬喳私語。
「霜若啊,你瞧瞧,你的兄嫂兩人多恩愛哪,」田氏呶呶嘴,指向牖窗外那兩個有說有笑的身影。
霜若依言側頭瞧了瞧,只見兄嫂鴻飛和水翎,正逸局衣袖在一處染缸前做著「絞瀕染」,兩人偶爾說說話,不過最常出現的表情則是含笑互望,然後又頰色微暈,默契十足的掉頭他顧。看著看著,面冷心熱的霜若故意取笑著母親,「娘,我看你人未老,兩眼就有些昏花了,哥哥和格格之間的距離少說也隔個兩、三尺,這哪算恩愛?所謂『恩愛』,至少也拉拉手啊、碰碰胳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