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蘋果鳥
我們都笑了,門外也傳出另外一對男女的聲音,從鼻間跟喉嚨深層發出低悶笑聲,可以知道他們已經盡力地在克制,但還是被我們聽見,我嚇得轉身將頭埋在枕頭裡,他則是走到門邊使勁的敲著門:「太過份了吧!」「我們要去吃宵夜,至少凌晨3、4點才會回來,你們慢慢來。」媽小聲地說著。「現在才8點,去哪吃宵夜吃到4點?」爸故意唱著反調。「開車去基隆吃不會,順便去十八王公廟幫晴雅求個平安符。」聽到爸喊痛的聲音由近而遠,我想是媽扯著爸的耳朵出門離開了。
「到此為止。」他摸摸我的額頭,開始找衣服穿上。「不行!」我鼓起勇氣,雙手環繞在他的頸間,將他重新拉回我的身邊。我的身體化成一杯40度以上的甜味溶解液,有強烈溶解和混合他的慾望,我確信他也有相同的感覺。我們結合了,在猛烈的化學變化後,我們重新固化成兩個獨立的個體,但是不再是最初的原始成分,新的分子結構產生,我們被無數個我們組成,從此身體裡再也沒有孤單這種駭人的毒素。
爸媽真的到了十八王公廟去,回來時帶著平安符。媽幫我戴好時,還多繫上了一條觀音玉墜子金鏈——這是爸賺到第一個百萬元,感謝媽陪他吃苦所送的禮物。當初媽為了幫爸創業,連同陪嫁的金飾和結婚戒指都送去典當。對媽來說,意義之重,不是一件說可以送就送的玩意。
「放榜那天就嫁到我們家來好嗎?有媽在,絕對沒人敢欺負你。」突然而來的婚期,讓我傻了半秒,「你還年輕難免覺得早婚委屈,只是這個家太需要你。」媽以為我有所遲疑,趕緊握著我的手,怕我後悔戴上鏈子,會想伸手解下它。
「嫁,你們不笑話我,我今天就嫁到家裡來,做賴家一輩子的洗衣婆。」我抱著媽,叫著「媽」,爸走到恆峰面前,胳臂一抬,繞上他的脖子,往自己腰際靠攏,他整個人被扳下半截,「好好對待晴雅,別像你老爸我一樣。」他喊著不敢,眼睛看著我,眼神清澈而篤定。這幕讓我驚呼讚歎著,就像是一股久違的溫暖般——嚴冬的微熱曙光,炙夏的忽來微風,秋涼手上的出爐包子。我期待它在身上停留直到鼻息停止的那一天。
爸(里長伯)要我放心,他會替我爸安排一份絕對優渥的工作,包括幫助他戒除酒癮,讓我兩家其美,不再有所牽掛——我的確對父親四處遊蕩,無家可歸覺得內咎,特別是當我出嫁後,真的就沒人照顧他了。
只剩聯考要面對了。看到他們家為了聯考忙成一團,我就覺得不好意思,還有—點點的莫名其妙。不管我對他們說了多少次,不用擔心我的成績,可是他們始終置之不理。爸說,翻遍祖宗8代的紀錄中,恆峰即將完成的高中學歷已經是登峰造極,若是我順利考上大學,再嫁進賴家,那麼光耀賴家這代的殊耀,鐵定是他的囊中之物。一想到其他各房的嫉妒眼光,爸可是作夢都忍不住地竊笑,所以他要保證我能保持最佳狀態上考場,他還昭告員工,只要我考上大學,年終通通多加半個月,而到時候放假的員工,如果又自動到場陪考聲援再加半個月。「人多勢眾,文昌帝君也比較好找人。」張貼在人事部佈告欄的佈告引起工廠不小的騷動,我阻止無效,只好靜候發展。
社會組的戰場一向從7月2號起,在我們高中的考生服務隊旁,「達榮鐵工廠晴雅服務隊」的紅布條,垂吊在考場入口顯眼的一隅,爸媽、眾員工和他怕打擾我唸書不發一語的坐著,反到讓我忍不住笑意而分心。我拉著恆峰的手要他陪我四處走走。
「考得好嗎?」他左臉放著關心、右臉擱著擔心,想問又不敢問的眼神交替閃爍,相當有趣。「嗯,爸媽跟大家輕鬆點,我會更有把握。」不該說這話的。等到回到我的專屬休息區,他們趕緊故做輕鬆,刻意談笑的場面,讓我根本忘了該看的考前猜題。
「糟了,都是我害的。」第一天考完後我對他聊起考後心得,他叨念著自己的不是,並向我保證明天一定給我一個完美的考試環境。
「嗯,你一個人陪我就夠了。考完我想去海邊走走。」我對他做出要求,他當然是滿口答應,爸媽當下決定明天給我們小倆口絕對安靜的時間,他們會識相的自我淨空消失一晚。
仔細的對過答案算完分數,知道應該在國立大學的安全門檻內,認真地向他報告後,他猛力地把喇叭按得大響,幾百公尺沿路不斷。有幾個在省道賣水果的攤販遠遠聽到,以為我們車子失控還是發生什麼大事,一時心慌連水果蔬菜都放著不管車子開了就跑,等到我們被超前,看到我們在車內的嬉鬧,才伸出頭來罵我們。
「你在想什麼?」他陪我走過一段靜靜的臨海小路,我用目光仔細探索著他全身。「你在看什麼?」縱使再親密,被我這樣盯著,他還是覺得不自在,所以不停的問著我話。
「在你的雙眸裡,好像可以看見我夢中的小溪,我是童話中的小公主,乘著漂亮的木船緩緩地飄到一片寧靜的湖水裡。」
「然後呢?」
「湖邊有一棟小木屋,那個救了公主,卻不求回報的勇者就住在那。公主千山萬水的來尋找他,希望和他長相廝守。」
「為什麼我們要住木屋?我不可以當王子嗎?」
「勇者也好,王子也好,就算你是個漁夫、獵戶我都會跟著你。」
「無論貧窮與富貴,健康與疾病?」
「是的,無論貧窮與富貴。健康與疾病。」我說著,慢慢地停下腳步把眼睛閉上。
「眼睛不舒服嗎?」我的舉動讓他慌張起來。「笨,是你可以親吻新娘了。」在眼睛閉上的5分鐘後,他才小心翼翼地在我唇裡抿上一吻。等我張開眼睛時,他燙紅的臉,支吾閃爍的眼神,還有掩不住的笑意,散佈在夏天的海風中,有點黏又鹹澀的味道卻是涼爽無比。
他7歲,他是我丈夫,我好愛他。
第二章
希望?是雨過的彩虹嗎?不久前,曾有一道彩虹為我架出幸福的美麗弧度,卻被尾隨而來的暴風雨瞬間沖毀。注定我只能擁有暴雨中的彩虹,等著這不堪一擊的諷刺顏色消融透明,最後一無所有。
老樣子,不管早或晚,只要我準備回到2號的家中,他會陪著我直到確定我爸不在才走。我們進到家裡,他看我一臉勞累的樣子,自告奮勇地要幫我拿冷飲和毛巾。「啊!」
突然間從廚房裡博來他的一聲慘叫,以及好多鍋碗落地發出的尖銳聲。
不知道情況的我,嚇得趕緊起身到廚房,看到他正癱倒在地上,頭顱流著血,而我爸舉著工地用的圓鏟在他身邊。來不及開口喊叫,在驚慌之際,我就被摀住口鼻,被我爸拖上二樓,沿路我死命地甩動手腳想要逃開,但是卻寸步都移動不了,看著那雙勒著我的髒手,掌心濃濃地酒氣竄到我鼻間,夾著黑泥的指甲用力掐進我的臉頰中,我就做惡地想吐。他在我耳邊急促地呼著氣,如同鬼哭狼嚎地淒厲恐怖,我被我爸使力地丟在床上,口中的束縛一解開,我奮力地嘶吼求救,卻只得到如雨下的掌摑。我的嘴角滲出血跡。舌頭破出傷口,這些在以前如家常便飯的傷害,除了淚水,卻奪不走我清醒的意志和仇恨的眼神。
那晚不同。因為毆打我的並不是我的親生父親,而是一隻腐臭骯髒的人形蛆蟲,我的意識在他拉去我的貼身衣物那秒完全喪失,連詛咒的目光都無法凝聚。我好害伯,無比的恐懼讓我失去身體的自由,口不能言語,淚無法壓抑,眼前只剩一片漠然的黑夜。我毀了,惡龍的牙尖已經陷入我的胸口,隨時都會開暢破肚。
「啊!」一聲哀嚎,我的神智被迎面襲來的黏熱液體喚回,我伸手在臉面一抹,紅色的鮮血從我手指向下滑動著。恆峰拿著菜刀往我爸肩上砍了一刀,鮮血噴灑在被單、床褥,他們拉扯僵持不下中,我爸捉住恆峰握刀的手,左肩撞入他的胸口,刀從恆峰手中飛了出去落在地板上,兩個人扭打著,都急著伸手拿那已沾滿血的刀。
「跑!趕快跑!往樓下跑!往門外跑!往活路裡跑!」恆峰箝制我爸肩膀,抬頭看著滿身是血、蜷縮在床角的我,用力地說著。
我像是突然驚醒似地,不理會早已衣不蔽體的自己,就沒了命地跑出去、下樓、出門。我投有大喊呼叫,我嚇壞了,我只是赤著腳不斷地往前跑,我要離開,離開這夜、這風、這路、這巷子、還有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