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蘋果鳥
「喜歡嗎?」
「嗯!」我懷抱著他,早已涕淚縱橫。
不過他的用心其實多此一舉,我的鞦韆蓋好不到三天,就有多事的同學用厚紙板掛上「晴雅學姐專用,擅入者死」的小牌子,幾個不信邪的學弟妹,嘗試著越雷池一步,也在眾怒難犯的壓力下,紛紛認輸離去。到後來,除了放學後,有不明究理的孩子能在「晴雅號」上遊玩嬉戲外,它就是我專屬的鞦韆。那是我小六時的夢想,我才對他提過一次,他就幫我實現了。
不只是這小小的鞦韆,每到月初他領了薪水,不管是衣服或鞋子,我欠缺的一般女孩的生活用品,他都會千方百計的替我買齊。
「我用不到乳液化妝水。」
「以後可以用。」
「沒地方穿時髦的衣服。」
「再過幾個月你考上台北的大學就能穿。」
「我不想考大學。」
「你有膽子不去考看看。」
他瞪大著眼睛要我收下東西,收回不考試的說語。他的眼神裡有一大片藍天跟汪洋,是留著為我蔚藍和廣闊的。
「那你呢?」
「去當兵,回來後繼續專心愛你一輩子。」
他花了個月的時間終於讓里長太太接受我。又一個月後,里長太太將我視如己出。在跟我交往後,他變得體貼孝順,眼中的暴戾之氣化為祥和安定,他停止咒罵母親的愚蠢與認命,他向母親證明他是可以取代父親成為母親的寄托。里長太太發現令他改變的是我,最初嫉妒,漸漸地相信我能為她守住孩子,最後原諒和接納。有我們的陪伴,里長太太不再三天兩頭的跟里長吵鬧,也不計較里長與身邊的女人在外面公開的出雙入對。她說,經營著我們三人小小的家,比起奪回丈夫的慘烈割喉戰來得乾淨、愉悅。這十年的仇恨劃花了自己的臉,發黑髮臭的舌頭再也嘗不出人生的其他滋味,她深覺「愛一人,殺千人。」多麼地不值得。
我有家了。從十歲喪母,父親性情大變後,顛沛流離的生活,家不過是臨時居住地,沒有存過久留的意思。別人漂泊的浪漫,對我不過是單純的現實。在他的愛裡一切都被扭轉。現在的我,清晨5點半起床,換好衣服,離開2號的房間回到9號的家中,冰箱裡有里長太太昨晚買好的菜(在她的堅持下,我已經開始叫她媽了。關於我們兩個女人決定的稱謂,他沒有發言的權力),媽買什麼我就煮什麼。他嫌清粥毫無變化,粥裡加上蛋絲、蔥花,簡單醃漬的豬肉條,佐上醬瓜、一盤微微汞燙的高麗菜。一頓由不得他挑剔的廣式早餐,華麗地在我們家的餐桌上登場。
媽能多睡一個小時,擺脫二十年來週而復始烹飪早餐的命運,她自然是笑臉地對我嘉獎有加。有母親的笑臉和我的陪伴,他的欣喜更是溢於言表。不光提早起來幫忙擺設食具,事後碗盤的洗滌,流理台的清掃,他都攬在身上,還急著把我們趕到廚房外,要我培養上學情緒,陪著媽聊天。「我給你再多,都不及你給我家帶來快樂的百分之一。」
他邊說,媽在一旁點頭唱和著。在這個寧靜安詳的家裡,就算要我被油煙薰黃了臉,被水洗皺了手,我都不會有半句怨言。不知道什麼時候,里長(媽還不准我叫里長伯,爸爸)開始藉故一大早就回家,然後安靜地坐在客廳翻著報紙,我一進門里長就衝著我傻笑,我說要去叫媽跟恆峰起床,里長還要我不要驚擾他們。
除了不斷地說:「你很好,多虧你。我們恆峰是積了德才有幸遇到你。」里長像是坐在別人家似地小心謹慎,連到處走動都不敢,呆呆地東張西望。等到飯萊做好,媽和恆峰都起床,發現了里長伯,他們也都互不叫喚。要不是恆峰不願拂逆我的意思,被動去叫了聲「爸,吃飯了!」,恐怕里長伯得在原地當一早上的石雕。
第一次冷漠,第二次尷尬,一個月下來,里長已從清早躡手躡腳地開家門,到跟著媽一起從房門步出。「爸媽早。」我終於被允許這樣大方的稱呼他們夫婦。他說從沒見過媽媽如此靦腆害羞,父親穿著睡衣的模樣,恆峰更是好幾年沒再見過。同一天中午,我們在後操場吃完爸媽一起送來的便當。打從我認識他,就沒見過他如此小心對待每一根菜,每口飯,不但細嚼慢嚥回味再三,還拚命的誇讚其中滋味的不凡。好不容易把便當吃完了,當我正要打開裝著水果的透明小塑膠袋,準備用小竹串將一片蓮霧送到他嘴裡時,他冷不防地把我抱了起來,就往400公尺的操場跑,嘴裡嚷嚷著。「來看喔,幸運的女神在我手上,她給了我幸福,我要生生世世愛她。」
旁邊的同學和師長們沒有一個人露出訝異的眼神,他們早已經習慣我們的甜蜜。被他過度美化的我,「女神」、「天使」、「公主」這般的稱謂,大家早已司空見慣。他們對我們兩個的評語就只剩「還沒噁心夠啊?!」
「神經,有左手拿著裝滿蓮霧的塑膠袋,右手捻著竹串的女神嗎?」
高壯的他奔跑起來跟頭黑色猩猩似地,說是捧著我,倒更像是綁架我,而且是連水果帶人一塊擄走。「有啊,觀世音不就是這樣?」「傻瓜,觀音大士可是一手淨瓶一手柳枝,多麼地慈祥肅穆,我怎麼能相比?」對於已經賜給我太多福份的蒼天,我不許他對她有所褻瀆不敬。
「誰救我苦,救我難的,就是我的觀世音。降我甘霖,許我慈悲的是你!木雕的神仙,早被萬年的香火熏瞎雙眼,除了貪婪的祈禱外,她們還能聽見些什麼?」他的埋怨其來有自,失歡的童年、自暴自棄的日子,讓他變得怨天尤人。
「不准這麼說,老天不就將你我給了彼此嗎?」
「謝天不如謝你。還願不如好好地眷顧你。」
他高高的把我舉起,直到午休的鐘聲響起。明明是吵雜又分岔的機械鐘音,那時那刻,卻有如課本中聖彼得大教堂的巨鐘音揚。噹噹噹噹,鐘響悠揚,廣場無數的白鴿飛翔在半空中,不經意掉落下的一片羽翼,一搖一擺地緩落著,羽毛的上面,坐著一個小人,頭大大的,臂膀結實粗壯就跟小腿肚似地。大大的鼻子小小的眼睛,耳朵尖尖地如同從童話書裡逃出來的精靈。穿著我們學校的制服,背著草綠色的迷你書包,書包上面寫著「殺無赦」、「I』llbeback」字眼,我堅決地相信他就是我的天使,他叫做「賴恆峰」。
誰說天使一定要有輕盈的翅膀?我的天使笨拙有力。誰說天使需要美麗俊俏?我的天使憨憨傻傻。「給我愛的就是天使」,是啊!謝天還不如謝生命中曾用心愛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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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聯考還剩一個月,爸媽和他就像進入備戰狀態似地。我才剛走進工廠,爸爸從辦公室的窗戶瞧見,拉著麥克風廣播「晴雅你來做什麼?趕快回去唸書。恆峰把晴雅給我帶走。」我們這對公開的小情侶,在工廠員工與裡民的眼中儼然是一對小夫妻。「是啊,小老闆娘你趕快走吧!要不然大小老闆發起脾氣來,倒楣的可是我們這些工人。」師傅取笑著我,工廠會計任憑我怎麼堅持也不肯再讓我幫一點忙。恆峰聽到廣播更是氣急敗壞地開著托盤搬運車衝進廠房,把我綁上車,車子倒退回轉,一路奔回家中,等到確定我在書桌前坐定後,他才又趕回工廠上班。
比起從前我更順從他了。在爸媽保證會全力支援我們的婚事,他終於也改口不再說:「去找個可以匹配的人嫁了。」他承認自己放不開我,所以就算是他還小,他要努力學習成熟和做好一個丈夫的責任,他要我相信有父親前車之鑒的教訓下,他會忠誠地對待我,矢誓不移。
即使我不相信,那也無所謂,因為即使用我活著的百年歲月來償還報答他給我的恩惠,做牛做馬都嫌不足,何況他只是要我用愛來回報他。就在我允諾要作他的妻子的那一夜,我也把自己給了他。不是履約的前金,是我要成為他的女人的渴望已無可抑制。
「再痛我也要忍著。」我知道我稍微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一定會馬上退縮停止。他很溫柔小心地接近我,從褪去我的衣物就不斷間著「真的可以嗎?」我點了頭身體卻還是止不住的輕顫著,「會冷嗎?」他摟著我,用體溫和棉被偎著我,「還是不要好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催促他,只得用牙齒在他肩頭上咬實一大口,壓抑許久的緊張化成力量借由牙關宣洩,「啊!」想不到先痛苦大叫的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