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雅莉
她垂跪身子,濕潤雙眸仰視他眼中的哀痛。
「祖父是事業重於一切的人,對他來說,只要能讓單家在商界的版圖擴張,沒有什麼不能拿來換的,包括兒子的婚姻。而我父親,偏偏又是個最孝順的兒子,再不情願,仍是順從娶了家裡選定的媳婦,也娶進大筆的嫁妝和她帶來的附加利益……」
淒淒林風,吹開沉重的枷鎖。他的身世,是他與生俱來的原罪。
單雲成的責任除了娶妻,當然更要為單家生下繼承人,這點過門的媳婦也很清楚。所以婚後兩年醫生證實她不孕時,她含著眼淚屈服了,讓丈夫找外面的女人幫他生孩子,條件是必須隱瞞孩子非她所出的事實,而單雲成也不能和對方有感情牽扯,一切都是交易;當未滿月的單武被抱到單夫人手上時,她全心滿足於自己巧思安排的成果,享受母以子貴的榮耀。
直到三年後,她發現單威的存在,而單威的母親正是單武的生母。單雲成非但沒有遵守承諾,還有了私生子,她更憤怒的發現為他生孩子的女人,竟然是他婚前的情人!
背叛、愚弄和欺騙,即使單雲成跪下來流淚懇求,都不能解她心頭之恨。她不承認單威,也不讓單武和生母見面,捏準丈夫性格的懦弱,她用自己的痛苦折磨所有的人;她緊守在身邊的單武,被她逼著去恨自己的母親和弟弟……
「我一直以為他恨我、鄙視我和母親,所以我們之間有那麼多對立衝突。後來我才明白,那其實是『嫉妒』。我得到他一出生就被剝奪的,我獨佔了母親所有的愛,而他擁有的,只是以摧殘他為樂、而他必須稱為『母親』的女人。她從來都不讓他好過,即使造成她痛苦的對象--我的父母都過世了,也抵消不了她的怨氣。他真正恨的,是她!」
「單武……生了什麼病?」
「腦癌。」單威耙過髮絲,怨這命運的殘酷。「他這一生都活在陰影裡,不曾快活過,直到遇見約瑟,才終於認識幸福,但幸福卻是如此短暫,給了一絲微光又拖他回去地獄。他不甘心,滿腔的恨意需要做個了斷,他只有找我,求我為他當一次劊子手。」
張湘容明白了。沒有內鬥,沒有兄弟閱牆;王子是想復仇,但這個王子並非大家以為的單威,而是單武。他借弟弟的手為自己可悲的人生作出反擊,用自己的失敗報復他的「母親」。
這是單武最後的心願。
知道真相後,她跟著哭了。是不是可悲的命運,最終都要造成可恨的人?
單威抹去她的淚。
「他不該要你這麼做。」讓所有人都將單威當作不擇手段的惡魔。
「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除此之外,我什麼都幫不了。眼睜睜坐視他痛苦、瘋狂,現在他走了,全都走了,我的親人,沒有一個留下來,全都離我而去……」背負原罪而生,他是如此寂寞。
「還有我啊!」紅著眼眶,她緊抓住他肩膀。
「湘湘……」
「你有我,我需要你,永遠永遠都在你身邊,絕不離開你,你不會孤獨的!」瞅著單威,她傾訴自己一片真誠。
他手指撫上嬌嫩的臉蛋。
「我愛你。」什麼規則條件的,她早拋開了。
「妳是個傻瓜。」
「我是大大大傻瓜,但我就是愛你,單威,我愛你。」
蕭索的風充滿冰冷的濕意,而兩顆熾熱的心,卻是前所未有地貼近。
他緊緊擁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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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Three工作室。
「奇怪,妳本來就是美人了,最近好像又愈來愈漂亮?」
「我的美貌是隨著智慧增進的,當然會愈來愈漂亮。」張湘容放下光筆,喝了口茶,一點也不謙虛。
「呿!」花夕甩頭,鋪開自己的設計圖,想想怎麼修改,忽而又找出鏡子戳戳眼角新近冒出的紋路。「哇,多兩條,我的青春那也加泥短暫!」一緊張,可愛的中部口音就露餡,破壞她艷麗風騷的熟女形象。
「哼,每天塗那麼厚的粉、抹那麼濃的妝,一見男人就眉開眼笑,花那麼多工夫跟人家周旋,活該妳早衰。」馬力諾的話換來一支鋼筆飛鏢。
「找死!嗚……都是最近這位謝大頭害的,他不吃我這一套,又藐視我的專業,還三心二意改來改去,挑剔得要死,沒碰過這麼難纏的case,我好幾天睡不飽啦,都是他害我變老的!」
「對呀,那個謝醫生真的好囉嗦喔,花花姐怎麼跟他使ㄋㄞ都沒用耶。」蕭廣宜幫腔。
「早勸過妳不要亂接工作的,對方的品味和妳根本不對盤,妳就是不聽。」馬力諾抽過板上的圖。「明天換我去談。」
「不要!我花夕是什麼人,半途而廢,說出去會被笑死的,我才不砸自己的招牌。哼哼,愈有挑戰性我就做得愈起勁!」
「妳呀……」罵歸罵,還是挺心疼女朋友的。
「不過我懷疑謝大頭根本就是想追我,才故意出這種歪招,反其道而行想引起我的注意。」
「妳夠了喔!」要摸摸她腦袋瓜的手差點沒換成一枚大爆栗。
「憑我的魅力指數,這種可能性當然不能忽略。」
「妳這女人……」
無聲無息,蕭廣宜打開隔間的門,握著門把輕咳兩聲。
「怎麼了?」
「你們該進去了。」
面面相覦,花夕和馬力諾難得同時紅了臉,心虛地瞪著他們「專用」的小房間。
「誰誰誰要--」
「我、我、我才不--」
「噗哧!」張湘容噴笑出聲,兩道利光應時射來。「喔,我約了人看房子,先出去嘍。」裝無辜她可也是一流的。
「房子?是妳那位『大客戶』嗎?」花夕趁機轉移話題。
她甜笑。「對,是我那位大客戶。」
竣工在即,她幾天來一直忙著這case,事必躬親,處處周全,臉上卻絲毫未顯忙碌的疲憊,反而愈來愈見紅潤光采,那是戀愛中女人才有的迷人氣色。
老手花夕不猜也瞧得出這位大客戶有什麼特殊地位。
尤其她上回失蹤幾天回來後,整個人更不一樣了。
張湘容這次是真的戀愛了。
「哇!真不公平,有人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事業愛情兩得意,我卻要被難纏磨人、不懂得欣賞我傲人創意的謝大頭折騰得半死,我花夕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命苦,有沒有天理啊!」忍不住亂唉。
「沒天理,但是有道理。」馬力諾又中了一記,這次換成2B鉛筆。
他揉揉額頭,想想還是把她拖進房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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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事上的合作關係,今天到期。
六十坪的公寓沒有太多牆面阻隔,空間上主要以視覺的深淺效果作區分,一進一進再一進,將極簡風格融入三度景深中,平衡切割出不同的活動區域,在視野或空間都取得和諧與舒適。
不一樣的主人適合不一樣的住所,她為單威量身設計屬於他簡約自然的風格。
不過還是免不了出現她的「特色」。
「為什麼陽台的檸檬草會長得那麼可愛,一團團的,還飄在空中?」發揮好奇心,單威走過去察看玄機。
「喔,這是我的mark。」
「飄浮?」花了一點時間,他找到機關。
「喜歡嗎?」只要是她設計的作品,一定會有「飄浮」的裝置,至於讓什麼物體飄在空中,就得視各種客觀條件決定。
揚揚眉,不置可否。
「騙人,你一定喜歡!」
單威走到床邊坐下,往後仰倒。
她靠過去,兩肘撐在床沿。
「知道我喜歡檸檬草?」
「不知道,這是我自己喜歡的植物。」
「這麼巧?」
當然不是。只要他的喜好,她全都調查得一清二楚。「幸好這麼巧,否則你這麼隨便,一點意見都不給我,如果我種了什麼花花草草會害你過敏,我可不管。」
「我不會過敏。」
「熏衣草?」
「我只是不喜歡它的味道。」單威解釋,眼神忽然敏銳起來,盯住她瞧。「小鬼,妳不老實。」
她笑得幾分淘氣,摀住他眼睛。「你的底細是秘密嗎?不能被我發現?」
「不是,但我沒說過,妳從哪知道的?」
「秘密!」她笑得更開心了,開始揉弄他頭髮。
單威捉住她頑皮的手,固定在胸前,語氣輕鬆:「妳知道這麼多,莫非從以前就偷偷喜歡我?」
「如果是呢?你開心嗎?」
他的表情似乎不是如此。
「怎麼,你怕?」
「我怕。」
她唇邊的愉悅被他俐落的回答刮淡,旋又揚起。「你想得美!」掙開手,揉他頭髮,用力揉他頭髮。
他活該!他活該!
單威更不客氣,翻過來將她壓到身下。
她勾下他頸子,甜甜一吻,濃蜜情絲滲在水漾眸中。
「我要你快樂。」
「湘湘。」
「放開那些痛苦的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