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雅莉
遵照兄長意願,單威將單武的遺體留給約瑟,把他的死訊帶回台灣;張湘容陪著他,見到單夫人;面對垂暮之年,身體與精神都極度衰弱的這位老婦人,實在不能說是一次愉快的經驗。
已經失去勢力的單夫人,在單威面前仍不忘維護她的權威與高貴,擺出最傲慢的姿態想和他進行談判--這是她一直尋求的,也以為單威終於妥協了。當她接到的不是單威奉上的勝利,而是單武的死訊時,這位高貴的夫人失去了冷靜,最後的尊嚴也為之崩解。
她可以掌握單武的生,但不能控制他的死。
他以死亡徹底擺脫她的箝制。
她失去了單武,失去她的復仇工具,同時也失去了她的「兒子」。
瘋狂的哭號迴盪在單家大宅中。
可是她的悲愴,並未帶給單威報復的快感,即使這是單武所要的結果。如果報復可以彌補靈魂所受的傷,這段恩怨早早就能讓許多人都得到解脫。
離開後,單威沉默一整天。
他的心情,她明白。
單夫人的臉孔--可惡的、可悲的、可憐的,都讓他難受。
「我想看見原來的你。」
「原來的我?」
「原來的你,眼裡沒有寂寞和疏離。」
寂寞與疏離,那是他現在的樣子?單威抬起手,撫過柔軟的鬢髮。「妳知道嗎?我的母親從不曾教我埋怨我所面對的處境,但我真的恨過,我恨她委曲求全一輩子,恨她為愛情埋葬自己的自尊和人生,恨那個折磨她的女人,恨造成這一切的父親,恨我必須為自己在單家的身份做『努力』,那令我覺得可恥!這一切一切,我都恨過。」
他年少的心靈,並不若表面那樣無謂淡然。
粗糙的指心滑移過她溫潤的下巴,連接一個溫暖的吻。「可是現在,我想我什麼都不恨了。」
「因為你已經放開了。」
他微笑。「因為--也許是因為妳。」
「我?」環住他頸子,她雙眸晶亮,寫著驚喜。洛桑之行,張湘容感覺他們之間漸入佳境,可是從單威口中聽到這樣表白的話,卻是第一次。「我就知道你會愛上我的!你愛我吧?」
他仍是微笑。
「你愛我!你愛我!」她自問自答,興奮地吃吃咯笑。「那你到底喜不喜歡我的設計?」
「不喜歡。」
張湘容當頭被澆了冷水,傻住!
「只要妳不在這裡,我就不喜歡。」單威說,看進她感動的眼裡。
私人的「合作關係」,沒有期限。
第八章
她眼裡燃燒著愛情。
她眼裡的愛情,照進他的眼睛。
單威沒有搬到他舒適完備的地盤,也沒住在飯店,他大部分夜晚都留在張湘容的公寓。
賴著她,成為他生活中的享受。
很自然的就變成這樣。在一起不一定做什麼,聽聽音樂、看看影片,有時待在那張臨窗的黃色躺椅上,他們能看一晚上的月亮。
他像是真正被解凍了,空乏冰冷的心一點一點注滿熱情,而以為已經死去的感覺,也因她而甦醒。原來重新再愛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何況怎麼會忘記呢?他一直是喜歡湘湘的。
這份喜歡擴大了份量,並且昇華。
他不想再回到那封鎖的世界裡,他喜歡待在有她的地方。
張湘容看著梳妝鏡中的自己。
「我不想去。」
「真希望我能不讓妳去。」單威走到身後。「妳好美!」
「會讓你擔心嗎?」
「不會。」
她噘嘴,寫滿失望。這件駝色洋裝典雅大方,但背後的開衩可是直達腰際耶。「我雖然是陪父母出席,可不一定整晚都會當個乖乖女。」
「妳本來就不乖。」他笑了笑,對她的威脅不以為意。
張湘容轉身看單威穿起外套。「要走了?」他晚上也有飯局,和幾位科技業的大老闆。
「我送妳?」
「不用,我搭家裡的車。」她打開珠寶盒揀選搭配的飾品,不意翻落了一隻耳環,掉到地上,單威彎身拾起。
紅色瑪瑙刻成一朵小小的薔薇,托在兩片金線編製的葉片上,精巧可愛。單威拿在手中仔細看著,眼裡出現困惑。
「謝謝。」
「這個耳環--」
「喔,一位阿姨送的,很多年了。」
「另一隻呢?」他問。
搖搖頭。「掉了。」
「怎麼掉的?」
「就不見了,怎麼也找不到,因為有紀念價值,所以一直留著,不過少了一隻也沒法戴,只能收在盒子裡。」她拿回放入天鵝絨的分格內,戴上選好的鑽飾。「怎麼了,一直看我?」而且他的神情、說話的語氣都有些奇怪。
單威看著她,想著那只耳環的模樣,疑惑彷如漣漪,一圈圈擴大,映現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還有那香味……
但是,不可能。
「沒什麼,我走了,玩得開心點。」他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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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
她就知道把她架到這裡來,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張湘容應父母要求陪著他們半小時,便體認到內情果然如她想的一樣不簡單。
「呵呵,我張某人生的女兒當然美得迷死人。」
「湘湘是像我。」
「我張某人挑的老婆,當然也要迷死人。」挽著兩個最愛的女人,張澄修的得意全寫在臉上。
「女兒,妳看怎麼樣?」柯雨央興致勃勃地問。
「這根本是你們的陰謀。」張湘容冷冷地說。
什麼宴會,根本是相親大會!到場沒多久,一堆叔叔伯伯全帶著兒子侄子過來打照面,那些公子哥兒放在她身上的眼光實在不怎麼含蓄,她心裡就明白這些長輩們在打什麼主意了。
「別算我的份,都是妳媽--」張澄修吃了太座一記白眼。
「只是認識一些新朋友,又不一定要怎麼著,妳以前也不介意。」柯雨央說完,很認真地點著下巴篩選:「傅家三公子最近學成歸國,看他一表人才又有禮貌,挺順眼的--」
「他大學念六年,碩士念四年,林林總總一共換了五間學校,所以最近『終於』學成歸國。」張澄修眼睛看著空氣自言自語。
「那陳家的大兒子溫文儒雅,說起話來不疾不徐、慢條斯理,聽說他做事和他講話一樣有自己的原則和速度--」
「聽他說一句話要打八個呵欠。」
「不然鄭家老么最近自己出來打天下,經營得有聲有色--」
「他背後是他曾祖母在撐腰,老人家還權充軍師,因為禁不起他小子再玩倒第三次了。」
柯雨央又瞪丈夫一眼。
「我全打聽清楚了。」
「反正在你眼裡啊,沒一個男人配得上你寶貝女兒!」
「本來就是。」這種為人父的堅持和任性他是一定有的。
她好氣又好笑。
「媽,我最近很忙,沒空擴展社交。」張湘容意興闌珊地搪塞。「我可不可以先走了?」
「不行。莫老太太還沒來,她好久沒見到妳了,跟人家打過招呼再走。」
「莫奶奶?她好幾年不出門了。」
「所以妳不能讓老人家失望。乖,再留一會兒。」
一位生意上的朋友過來寒暄,張湘容藉此離開父母身邊。「你們聊,我到庭園走走。」
她脫身一個人走到戶外,迎面走來一道身影,左顧右盼、慌慌張張的,原來稱頭十足的俊臉透出無比狼狽。
「莫東勳。」
他嚇一跳,看清楚是她。「湘湘!呃……嗨,見到妳真是太開心了,寶貝!」
他的吊兒郎當數十年不變,張湘容問:「你在躲人嗎?」
「躲……沒有啊。」
「你鬼鬼祟祟。」
「唉,妳這個性從以前就是這樣,嘴巴一點也不甜,都不會叫點好聽的,總是連名帶姓喊我,我是欠妳多少錢,來,叫聲莫哥哥嘛!」他轉移焦點的招式也是數十年不變,油腔油調,沒個正經。
「莫東勳。」偏張湘容就是不吃他這套。
「嘖!」
她瞧他身後。「沒看你這麼慌張過。怎麼?前後任床伴正面交鋒、捉對廝殺了嗎?」
「妳說話怎麼這麼直接啊!」未免太瞭解他了。「放心,我這人什麼本事沒有,就是屁股擦得很乾淨,這種鳥事絕對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再說我最近偃旗息鼓,一個女人也沒招惹,比妳哥還乖耶。」說著說著,語氣竟然哀怨了起來。
莫東勳會不招惹女人?這是年度笑話嗎?
「是真的!」就知道她不信,其實他又何嘗願意呢?「我現在是『今非昔比』了,乖到陪奶奶出門喝茶……」可恥啊可恥!
「莫奶奶呢?」
「剛到,被人圍著請安了。對啦,妳怎麼也來老人茶會?」這種規規矩矩、正經八百、毫不香艷刺激的晚宴一律被莫東勳稱為「老人茶會」,有時又叫「相親派對」。
「陪我爸媽。」
「喔。咦!妳該不會--」
「正是!」她沒好氣。
莫東勳稀奇巴拉地怪叫,戲劇化的聲音非常討嫌,直到接收到她警告的眼神才收斂下來,換上他挑逗勾引的拿手絕活。「真巧,我也是耶。當然,憑我的外表和魅力是沒有這個需要啦,不過我這陣子想通了,偶爾順順長輩們的安排也沒什麼不好。既然都是來交朋友的,我這麼帥,妳這麼美,湘湘,妳別考慮了,不如就跟莫哥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