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葉晴
「殯儀館!?」蘇薏深吸口氣站起來。「多謝厚愛,我沒有替死人化過妝,這個工作我無法勝任。」
「沒試過怎麼知道你沒有這方面的潛力?我跟你說,這種客戶永遠不嗦,就算你把他們『畫』糊了,他們也不會上消基會去告你技術不好。」貞子嬌嗲的聲音加入,幫忙遊說。「活人的生意難做,你沒聽說過美容美到上法院的事?」蘇薏倩知道她是好意,但,替死人化妝?她膽子沒大到這種程度。
花玉貞看她還在搖頭,就問:「你叫蘇薏倩?」
蘇薏倩換個姿勢,點一下頭。
「我叫花玉貞,我叫你小倩好嗎?」花玉貞可親地笑了笑,等蘇薏倩再點一下頭她才接著說:「小倩,我們要惜福。現在只要有工作找我們,我們就要好好把握住。你沒看到外面找工作多不容易,不過就是應徵幾位清潔隊員,竟然有好幾百人去報名。那種考試比我們這邊還累,扛沙包跑百米。」花玉貞恐怖地搖頭。「我看你動不動就昏倒的身體根本做不了重活。我們這裡好在上班有空調、有宿舍,還帶兩餐,我自信全台灣找不到福利好過我們的公司。我再跟你說,日本有專替人籌劃婚禮的叫『幸福策劃師』,我們這也很時髦,叫『送靈策劃師』,一樣都是想辦法把繁文褥節藝術化,讓委託人覺得感動溫馨,樂意把錢拿出來的良心事業。」
留住蘇薏倩急著邁出的腳步的是聽到——有宿舍可住,還加帶兩餐。蘇薏倩猜想自己臉上大概寫著她快要沒地方住了,否則人家怎麼一下子就說中她的弱點?她認命地停下來,靈澈的杏眼望著主考官。
姑且不管花玉貞把「兩種師」歸成一類,只要把人留下來,就是大功一件,管貞子胡說些什麼。吳民達點頭說:「我想看看你的工作能力。」
「我——毫無心裡準備,我現在無法替死人化妝。」蘇薏倩害怕地偷瞥一眼那三口冷硬的櫃子。
蘇薏倩一臉欲哭、嬌弱的模樣如細雨中的花朵,讓人只得跟著她的感覺走。吳民達為了留住惟一的錄取者,只好妥協。
「貞子,你來讓小倩化妝。」
「我?」貞子驚懼的雙手壓著她畫得像日本藝妓的臉蛋搖頭,嬌嗲的聲音一急,變得高亢:「不要啦!人家的妝要畫很久。」
「聽話,中午買浦燒鰻便當給你吃。」吳民達像哄小孩。
「不要!我有閻王的午餐。」貞子繼續搖頭。蘇薏倩光聽他們嘴裡說出來的名字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貞子——」吳民達皮笑肉不笑,聲音壓得低低。利誘不成,改成威逼。
「好啦!」花玉貞氣得跺一跺腳。「小倩,我這張臉就交給你了。」
看得出來人家有多不樂意當道具,蘇薏倩小心陪不是:「對不起。」
「沒關係。你只有一個原則,就是一定要將貞子當成死人。」吳民達告訴蘇薏倩的話惹得花玉貞吊起眼珠子瞪他。
「貞子姐姐,對不起。」禮多人不怪,蘇薏倩再一次向貞子道歉。接不接受工作是其次,起碼要讓人家知道,她這位被老師當面大誇有天份、訓練中心第一名畢業的學生「化」功一級棒。
人家都必恭必敬開口叫她貞子姐姐了,她也不好再端著架子不答應。花玉貞萬般無奈地歎聲嬌氣——
「算了啦,阿達一天不惹毛我就不會開心。你動手吧。」
貞子姐姐都視死如歸了,她也得趕快秀出一手好功夫。蘇薏倩立刻打開化妝箱,先戴上放在裡面的眼鏡。她只有上課和工作時才會戴上眼鏡,因為眼鏡戴久了她耳朵和太陽穴會痛,過去曾經想配隱形眼鏡,但是保養費時、費錢,她的眼睛又會過敏。就是因為沒戴眼鏡,她剛才才會隔著玻璃和死人鼻貼鼻。
吳民達和花玉貞也互看一眼,原來這位可憐的小迷糊就是因為眼睛有點深度才會落到他們手上。
「開始了。」蘇薏倩先用掉一坨雞蛋那麼多的面霜才洗去貞子姐姐臉上的板,
然後使出看家本領,在十五分鐘之內,在貞子臉上畫了一個令自己非常滿意的妝。
「貞子姐姐,你喜歡嗎?」蘇薏倩拿一面大鏡子給貞子看。
花玉貞拿著鏡子左看右看,陡地垮下蘇薏倩精心替她描繪的柳眉,搖頭說:「不好看。」
「怎會?!貞子姐姐,你的五官輪廓很立體很漂亮,可惜以前的妝把你臉部的優點都遮蓋住了,所以我簡單地使用粉底,讓你光滑的肌膚能夠透氣,同時用現在最流行的眼影輕擦你漂亮的眼睛,讓它變得更大更明亮更嫵媚;口紅的顏色換成珠光蜜桃色,閃閃動人,噘起嘴來像水蜜桃果凍,會讓人想咬一口。」一直不多話的蘇薏倩急著解釋。這個粉要是讓職訓的老師看到,一定又會說她為中心增光,感動得拍手誇她。
花玉貞拿著鏡子左顧右盼,還是不滿意。
蘇薏倩急了!「貞子姐姐,到底哪裡不好?你告訴我,我回去反省!」
「不像死人。」花玉貞面無表情地說完,轉頭問一旁不說話裝啞巴的人:「阿達,你看呢?」
貞子以前是「霉女」,現在是美女。現在的她,清麗可人,正是他心目中的絕世美女,漂亮得讓吳民達一時失聲。
「小倩,我說得沒錯。看到沒?連什麼死人骨頭都看過的阿達都嚇傻了。」花玉貞轉回頭看已經對自己失去信心的小倩。
吳民達大口吞下口水,大聲說:「小倩,你被錄用了!」
「你阿達啊?你早就錄用她了。」花玉貞放下鏡子,臉偏回三十度,瞪了吳民達一眼,用依舊嬌嗲的聲音罵人。
主考官興奮的聲音讓她拾回信心,蘇薏倩大膽地要求:「如果我答應做這份工作,可不可以先預借我七萬塊薪水?」
吳民達沒有摔倒是因為他坐得很穩。他把心思和眼光從貞子臉上移開,移向公司的新鮮人。還沒上班就預借薪水是特種營業場所才有的慣例,這位蘇小姐把他們這家懷著偉大抱負、光明理想、莊敬清高的公司當成什麼地方了!
不過他還是照平日的習慣問清楚——
「借錢的理由?」
「我需要一筆錢交學費。」蘇薏倩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合理,所以不敢奢望人家會馬上答應,沒想到她聽到仿若天使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貞子,等一下拿七萬塊給她。」
一定是交學費的理由讓閻王心軟,不分青紅皂白就要發助學獎學金。花玉貞回過頭說:「閻王,你怎這麼快就回來?先說好,便當不還你。」
剛才嚴力宏是憑著貞子的聲音叫人,並沒有看到貞子現在的臉,所以當換過新紡的貞子轉頭看他時,他一時沒認出眼前的正是他們公司的當家花旦。
明明是貞子的聲音,卻是一張陌生的臉孔。嚴力宏轉頭問阿達:「阿達,貞子有妹妹嗎?」
「閻王,我就是貞子啊!都是小倩,把我畫得讓大家都認不出來。」花玉貞不悅地噘著性感的果凍小嘴。
沒想到嚴力宏卻不支持她。「叫小倩教你化妝。明天你化新級來上班。」
「可是,人家習慣以前的樣子。」花玉貞不怕嚴力宏,不過在他面前也不敢太過放肆。
「貞子,明天你化新妝上班,公司每個月加你三千塊的特支費。」
公司裡的事當然閻王應允的都算數。「要加錢,那我當然可以犧牲。」花玉貞兩隻手掌輕合在一起,做可愛少女祈禱狀。「只是我不懂,閻王,我以前的妝也沒人嫌過啊。」
其實是,沒人敢「當她的面」嫌過。不過他卻聽過喪家反應過,說家裡的小孩不小心被他們的小姐嚇到回去啼哭不止。幸好他們公司的服務「自死至終」;可以從死前的安魂服務到進入蓮巖集團的靈骨塔。在他們手上,每件case都辦得溫馨感人,因此短短兩年,「蓮巖」兩字一飛沖天,成為業界響叮噹的金字招牌,是生者的依賴,死者的未來。所以該來的生意跑不掉,還沒來的生意他們可以等。
只是,就因為貞子有時候會在無意中嚇到人,累得他們的業務課必須抱著十來斤重的相冊和手提電腦,去膽小的客戶家中慢慢解說。
「貞子,你是公司之花,誰敢嫌你我們就不跟他做生意,讓他們放著爛了、臭了活該。不過,換了新妝,我覺你變得更美,可以為我們公司招來更多生意。」吳民達站出來說話。「閻王,我說的對不對?」
「當然對。年輕好幾歲。」嚴力宏點頭。
「真的啊!」有哪個女人不怕臉上的年齡增加?花玉貞伸手摸摸自己的花容玉貌。
「當然是真的。」吳民達拍拍花玉貞的肩膀。「閻王,你中午不是要和『名牌』富家女檢察官吃魚翅鮑魚筵,怎麼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