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蘇荻
「義父……」藺明爭震驚地瞠大眼,不敢相信曹孟軒願意讓他走。想起他對自己的養育之恩、救命之恩,他在這一時之間起了猶豫。
「去吧,說不定她回到了絕世谷,說不定她在等著你去找她。」帶著寬容的微笑,曹孟軒鼓勵地說著。
他忍不住跪拜在曹孟軒的腳跟前,男兒有淚不輕彈,卻還是淚眼模糊。
「只要你記得,這裡是你的家,你隨時都可以日來。」曹孟軒也不禁紅了眼眶,愁腸百折地伸手將他扶起。「快起來吧,你都瘦成這樣,義父怎捨得讓你跪我?」
然而曹影倩在一邊早已哭成了淚人兒,想到明爭哥即將離去,她的心就如被刀剜割般疼痛。
藺明爭站起身,深深地凝視這個又癡又傻的大小姐,上前一步,輕輕地扶住了她的肩頭。
「答應我,在我走了以後,好好照顧義父義母,也好好照顧你自己。」
咬著蒼白的唇瓣,她不住地點頭,卻答不出一個「好」字。
原來,生離比死別還苦。看著他們,他體會出這般複雜難捨的感覺。
但他還是得走,就像義父說的,說不定蕁織已經回到了絕世谷。
他不再遲疑,他要立刻動身去找她。
第十章
所有的人都到齊了。
她想都沒想過的一家人,此時此刻全都聚集在她眼前。
四個如花似玉的姐姐,儀態萬千的母后溫柳迎,在她們身後,還站著一個雍容沉穩、貴氣懾人,目光不可一世,深具王者風範的尊者。
是的,他就是段政興,這大理皇城的統治者。
她的父王,是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啊。
這一切都是真的,惟有她的思潮始終澎湃不定,一雙霧氣眼瞳透著迷離。
「你們——全都是我的親人?」
「是啊,盼了二十年,咱們總算一家團圓了。」
噙著欣慰釋懷的笑容,段政興霸氛輕佻地瞥了溫柳迎一眼,見她不安地垂下眼睫,僅是握住女兒的手沒多作反應。
這些年來,她為了這五個女兒流盡了眼淚,夫妻間的感情急遽直下,濃情蜜語不再,兩人漸行漸遠,溫柳迎的心全懸在不知下落的女兒身上,也就任他疏離冷淡自己,「皇后」頭銜形同虛名。
但自從女兒一個個尋回,兩人長久來的冰霜似乎逐漸融化,段政興緩下了罷黜溫柳迎,另立蕭瞿蓉為後的事,也把注意力重新移回她身上。
她不知該喜該憂,他眼底燃燒的熱情,總有意無意的撩撥她的心。
「這是荔誹、還煙、語瓏,我的名字則是喬巧,不用說,他們一個是父王,一個是母后。」
木蕁織動容的抬起眼,看著她們,卻不知道該做什麼。
「蕁織,快點喊人哪。」莉喬巧在她耳邊提醒著。
望著每一張帶著鼓舞微笑的臉孔,她的整顆心漲滿了熱切的感動,眼眶紅紅的,鼻頭酸酸的,心裡熱熱的。
「父王、母后。」
若非這時機不適合再掉眼淚,溫柳迎恐怕又哭得不能自已。
她咬緊牙根忍著喉間發熱的酸楚,強自振作的拍拍女兒的手背。
「這二十多年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不過,都過去了,娘保證不會再讓你受到一點委屈。」
「是的,我也保證。」
段政興隨即附和,意味深長地再望了眼溫柳迎,直瞅得她滿心忐忑。
面對他的干擾,溫柳迎只能故作鎮定,溫柔而堅定的繼續看著女兒。
「蕁織,如果你還有什麼心事,就一定要說出來,別悶在心底獨自難受。你的姐姐們都是過來人,假如是感情上碰到了困擾,可以對她們傾訴,畢竟,我們都不希望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木蕁織明瞭她所說的「孤單」指的是什麼,其他姐姐都是成雙成對的回來,唯獨她一個人少了個伴。
是她咎由自取,一而再、再而三的離開他,卻一次比一次心傷、一次比一次痛苦。
連她也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他是如此深愛著自己,她卻沒讓他有絲毫反對的機會就走,她這麼做,就是聽懂了師父說的話嗎?
「蕁織?」奇怪她為何突然默然無語。
「我沒事。」接受了她們的關心,不代表她非敞開心扉不可。
抿抿杏色紅唇,溫柳迎還想說些什麼,段政興卻突然上前一步摟住她的腰,俊美無儔的臉龐微微逼近她。
「咱們也該走了,把時間留給孩子們好好敘敘。」
「皇上,你……」溫柳迎無措而微慍地低呼一聲,兩朵桃紅染上粉頰,羞惱地想掙開他的手臂。
「走吧。」儘管他臉上依舊掛著迷人的粲笑,但那眼底的倨傲與堅定卻不容她抗拒。
於是,在女兒們樂見其成的微笑中,溫柳迎被段政興給拉走了,屬於他們的愛情,總算開始回溫。
望著他們遠去之後,大家才把視線挪回木蕁織的身上,很有默契的一人各拉一張圓凳到床榻邊,等著好好敘敘。
見到這情景,木蕁織有些難堪的蹙了蹙眉。
「我……我累了。」
「累了?」她們有些錯愕。
「不累不累,先和我們聊聊嘛。」荊喬巧第一個不依的嚷著。
「我不知道該聊什麼。」帶著逃避的心態,她輕聲低語。
「你真的不想和我們談談嗎?心底有事,說出來總是好過一些。」郁還煙溫柔地說道,眉眼深處卻蘊含輕愁。
「我不認為說出來會讓我好過一點。」雖然不忍看她們失望神情,但她還是拒絕了。
「為什麼?」
「我知道你們都想為我做點什麼,但是,現在的我什麼也不需要。」
「你真的不需要?」
「我需要的,只是足夠的休息。」她還是固執的不為所動。
碰到這情形,眾人似乎也沒轍了。
「既然這樣,就讓她休息吧,咱們何必自討沒趣。」冷眼睥睨著這個個性孤僻的小妹,霍語瓏的刁蠻脾氣似乎有復甦的前兆。
「別這麼說嘛,她只不過是還不習慣自己的身份。」知道三姐的性子同樣刁鑽難搞,荊喬巧只得囁嚅地幫腔。
「是為了個男人吧?」鐵著心腸,霍語瓏語氣刻薄地諷問。「所以你遲遲不肯敞開心扉,只為一段逝去的感情不斷哀悼著。」
她犀利的言詞毫不留情的刺入她心底最脆弱的環節,木蕁織臉色發白地瞪著這個氣勢強悍的「姐姐」,身軀微微發顫。
「你……你憑什麼這麼說?」
「憑我們每個人在感情路上都曾受過創傷、受過阻礙,如果你只會在這裡自怨自艾,那是沒有用的!」
不顧旁人極力阻止她再說下去,霍語瓏只想狠狠罵醒她。
「你若要說自己遭遇可憐,那麼我要說,我們每個人的經歷都不比你好到哪去。荔計差點被個採花大盜給侵犯,也在鬼門關前來回數趟;還煙曾經被人鞭打、被潑熱茶、被人羞辱。而我還曾經淪落到街上行乞……」說到這裡,才發現莉喬巧沒什麼可憐遭遇值得湊數。「總而言之,不管你曾經歷過多慘的事,那些都已經是過往雲煙,日子還是得過下去,但是你什麼都不說,我們怎麼瞭解你?」
她倔強地別過臉。「難道我不想說也不行嗎?」
「當然行!」霍語瓏深吸口氣,拽著其他人的袖子。「咱們別待在這兒惹她討厭,反正她心裡只有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未來。」
「語瓏……」郁還煙實在不知怎麼辦才好。
「大家的關心對她而言,只是累贅,她還活在過去,自怨自艾,那可憐兮兮的面子簡直可悲透頂。」
不爭氣的淚滑落蒼白雙頰,木蕁織神情淒愴的迅速拭去。
「你說得對,我還活在過去,因為我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不像你們全都擁有完整幸福的愛。」
「幸福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事已至此,不管你和那個人之間出現什麼難題,我相信只要努力,許多事情還是有解決的方法。」她義正嚴辭地道。
「哎呀,急死人了。」憋了老半天,荊喬巧也急嚷著。「蕁織,那個男人到底姓什麼叫什麼?你們又發生什麼事?我看你一次說出來,不要讓我們在這兒猜來情去,這樣真的很難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如果你沒有和宿命中的歸屬結合,易相國是決計找不著你的,所以,不要再逞強了,讓我們幫你,好不好?」郁還煙也說了。
無論她們究竟說了多少好聽的、難聽的、關心的、激將的話,到最後,木蕁織還是選擇了逃避、選擇了沉默。
她沒有辦法告訴她們,是自己選擇一個人孤單,狠心丟下愛她的男人,毅然決然的離去。
就這樣,在屢勸無效的情況下,她們一個個失望的走了。
而她只是面無表情的枯坐在床頭,靜靜地任由時間點滴流逝。
這日,專門照顧木蕁織的一名宮女香薇,在午後匆匆忙忙的跑進道香閣,怎知一到了床榻邊,才發覺自己撲了個空。念頭一轉,猜測公主必定是到後園的「藕香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