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蘇荻
幾天相處下來,她知道這位五公主特別喜歡看風景,老是對著窗外的山水望得出神,一看就是一整天。昨天另一名宮女香雪告訴她,遠香閣後方有一處涼亭水榭,榭外四周有一大片荷池,花開正紅,那景色美得不得了。當時她就想,五公主說不定今個兒會想去那裡。
腳下步伐一轉,朝著「藕香榭」而去。果不其然,五公主人就坐在亭子裡,神情落寞地望著滿池子盛開的荷花。
她快步走進了亭子裡,和香雪打了個照面,接著曲膝一拜。
「啟稟公主,有位姓曹的千金小姐說要見您一面。」
姓曹?
木蕁織愣了愣,為這毫無預警的狀況感到無措。
「公主,她人還等在宮外,您要宣她進來嗎?」
是曹影倩吧?她怎麼會知道自己人在皇宮內?
她心慌意亂地收回停駐在荷池上的視線,有些不安地抬眼望著宮女香薇,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公主?」香薇小心翼翼地再問一次。「或者您不想見她,要奴婢打發她走呢?」
「不!」她立刻急切地道。「請她進來吧,我見她就是。」
「那麼,我這就請她進來見您。」香薇趕緊揖過離去。
須臾,曹影倩那張出色絕艷的容顏,出現在行往藕香榭的曲徑上,身後跟著她的貼身小婢夢夢。兩人跟著宮女香薇,亦步亦趨的來到木蕁織的面前。
一切都不同了,曹影倩清楚的瞭解到這點,因此,她款款下拜——
「大小姐,用不著這樣。」木蕁織眼明手快的阻止了她,臉上表情既尷尬又難堪,也因自己動作過遽,牽動了傷口隱隱作疼。
曹影倩定定的望住她,一雙漆黑的眼眸裡藏納著千頭萬緒,極力掩飾眼底深處的嫉妒與傷感。她不著痕跡的抿抿唇,漾開一抹動人的淺笑。
「真沒想到你是公主之身,我由衷的為你感到高興。」無論如何,藺明爭的心不在她身上,她再怎麼怨對這樣的結果也無益處。
對於她的善意,木蕁織並未多作表示,只是勉強擠出一點笑意帶過。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因為一張緝拿要犯的告示。」曹影倩多少也瞭解她的個性,多餘的話還是直接省略。「上頭載明司徒昭葛殺傷了當今聖上的五公主,我左想右想,猜不出他會殺的人還會有誰,一問之下,才知道這第五公主的名字叫做木蕁織,因此我便跑來找你了。」
「原來是這樣。」她備感酸澀的慨然低語。分不清自己該喜該悲,畢竟來的人不是藺明爭,而是曹影倩。
「所以,有件事我非來找你說清楚不可。」
「你放心,我和他不會再有瓜葛……」
話未說完,卻讓曹影倩聲色俱厲的打斷,她情緒激動的握緊拳頭。
「恕我無理!我真不明白你為何如此鑽牛角尖,從頭到尾,我就不打算和你搶明爭哥,可你卻三番兩次的選擇離他而去!」她痛心疾首的搖頭。「為什麼呢?明爭哥是這麼愛你,你卻總是讓他傷心、讓他痛苦、讓他生不如死,如果他今天愛的人是我,不論我們倆之間出現什麼問題,我拼了命也要解決,而不是用逃避來讓愛情劃下旬點,可是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木蕁織緩緩地黯下眼眸,不讓她發現自己的眼眶中已然盛滿淚水。而飽受煎熬的情感與思念,也在這刻被她勾起。回想著那一夜的溫柔緩緩,潛藏在內心的痛苦似又捲土重來。
「我只適合獨自生活。」她哽咽地喊出不穩沙啞的聲音。
「既是如此,那麼你就更不該待在這兒!」沒了鎮定,曹影倩放縱著心中不平,朝她憤怒吼出。「因為明爭哥為了找你,已經離開了京城!」
「什麼?」她震撼的抬起臉,任憑熱暖的濕意墜下,身子不由自主的跟著顫抖。「他……他離開了京城?」
這突如其來的演變,徹底擊垮了她的自尊。不顧身上傷口未癒,她倉皇失措的抓住了曹影倩的手。
「這怎麼會?你們沒留住他嗎?為什麼不留住他?他……他……」木蕁織潰決而無助的搖頭,脆弱的身軀已是不堪一擊,顯得搖搖欲墜。「他怎麼會這麼傻?怎麼會?」
「公主……你沒事吧?」宮女香薇擔憂地連忙上前攙扶。
「我們非但沒留住他,反而還希望他順利找到你。沒想到他一走,就有了你的下落。」曹影倩淒惻自傷的苦笑。
聽到她的話,木蕁織萬般痛楚的閉上眼,毫無血色的面容滾落更多淚滴。她揪著自己的衣襟,藉由香薇的攙扶才能勉強站穩。
「是我的錯,我以為……我以為我的離開,才能讓他恢復過往生活,無後顧之憂……」
看著她哭,曹影倩也覺喉頭哽咽。甩甩頭,她告訴自己不能再掉一滴眼淚,她是來解決問題,不是來傷心難過的。深吸口氣,她說出了關鍵的一句話。
「這一切,並不是毫無轉圖。」
淚水滂沱中,木蕁織望著曹影倩模糊不清的臉龐,露出惶惑愁困的神情。
「快去找他吧,他在絕世谷。」在這一刻,她的聲音冷酷得不帶一絲感情。「還有,別再辜負明爭哥的感情了,否則,就算是做個壞女人,我也要把他給搶走,你記住了。」
說完這句,曹影倩毫不遲疑的轉身離去,其實是因為偽裝堅強的假面具已戴不住。
她心如刀割,有誰能體會?
成全了他們,她又得了什麼?
再沒有一點猶豫,木蕁織確定了自己的歸屬是在何方。
是的,不能再鑽牛角尖了,她要擺脫孤零零的影子,她要立刻飛奔到他身邊。告訴他,她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春日澄清。
時值三月上旬,絕世谷裡已是春意盎然。
遠望山峰疊翠、雲霧繚繞,近觀古木蕁天、清水飛瀑。
一個寂寥蕭瑟的身影,出現在已然荒蕪的環湖小島上,利用山林間可用的木材石頭,在被燒燬的草廬上端,搭建起一座新的木屋。
環顧四方,天地何其遼闊,倒顯得他卑微渺小。
在這沒有世俗干擾的谷內,他摒棄了心中雜念,一心想將這木屋盡早完成。
儘管他沒有找著她,但他還是執著而不悔地信守承諾,要建造一個屬於他們倆的家園。
不管是一個月、兩個月、半年,甚至是更久更久的時間,他都會在這兒一直等下去。
很幸運的,當這簡樸無華的木屋完成外觀部份時,他只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就等到了伊人出現。
這一日,天邊匯聚了一些陰霾烏雲,陽光時有時無,拂面的風微微濕冷,像在預警著雨水的降臨。
她站在島嶼對岸,穿著一襲淺藍色的素面衣裙,雪白的臉孔有著異樣的霞紅,咬著下唇,眼瞳閃爍著不明光芒,看見他從屋裡走出,眼睛瞪得更大,那光芒也在瞬間變得更加耀眼。
也是在這時候,他發現了她的存在。
生怕這是因為天候不佳所製造出的幻象,也怕是自己眼花,他把眼睛瞪大再瞪大,想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沒錯,站在對岸的人的確是她,他癡盼了整整一個半月的人。
知道她終究是回來了這裡,他欣喜若狂的舉起手來朝她揮舞,沒有責怪與嘖怨,只有滿心的感激與深情。
不由自主的,木蕁織難掩激動的掩住口鼻,不使自己淚流。
怎能相信這個男人寧可守在這兒等她回來?
這麼愛她的男人,她為什麼會傻得一而再、再而三的離開他呢?
她的腦子亂烘烘的,目光追隨著藺明爭從對岸跑過來的身影,在她反覆深呼吸的同時,他已經站定在面前,深情款款地凝視她,不住喘息著。
「你還是回到了這裡。」
「我……」
「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我絕不放棄你。」他固執而堅定地道。
聽著他霸道而不失愛意的宣告,她的心掀起巨浪,為他而洶湧起伏。
有太多太多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她只好撲進他的胸膛,讓長久受到折磨的靈魂稍稍得到舒解。
「對不起,雖然,我說再多的對不起都沒用。」
確定她還是愛著自己、在乎著自己,這比什麼都重要!藺明爭將她摟緊,耳邊聽著她的道歉,心裡卻覺得好溫暖、好踏實。
「那麼,你還會離開我嗎?」
她急切地抬起紅通通的臉蛋嚷著:「不會了,永遠永遠都不會了!」
「既然這樣,我就原諒了你。」他說,輕吻她額角上的細發。「畢竟,我已經不生你的氣了。」
「為什麼?我傷了你的心,你有資格對我發脾氣。」這麼輕易就被原諒,她反而覺得良心難安。
他搖搖頭,溫柔地抹去她不小心汜濫的淚花兒。
「知道嗎?我在這裡待了一個多月,突然領悟出許多事情來。要一個人獨自生活,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沒人說話、沒人陪伴,說話成了件多餘的事,每天光是想著要如何打發時間,就足以讓我精神崩潰。」彷彿怕她只是個虛幻的影子,他情不自禁地用力抱緊她。「所以,當我想到你性格上的孤僻與封閉,我體會出你心底的種種痛苦與掙扎,你不願我和你一樣孤零零的,你希望我過著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寧可孤獨的離去。但我知道,不管我們倆到最後是選擇什麼樣的生活,至少我們是在一塊的,不是分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