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蘇荻
「呃……好痛……」眼角迸出無助的淚,記憶卻一點一點地閃過腦海。
「快、快去傳太醫!」荊喬巧急向呆在一旁的婢女們喊著,她們這才慌張地快步離去。
「冷靜下來!你的腹部挨了好深好深的一刀,禁不起你這麼動!」郁還煙焦灼地試圖按住她不斷翻動的身軀。
是的,她挨了好深好深的一刀,但是,她怎麼還活著?
怎麼還活著?
不久,太醫匆匆忙忙趕到,慎重地檢視她身上傷口,塗上一層沁涼膏藥。包紮完畢,將熬好的苦口藥汁餵她服下,讓一波波攻擊的痛意暫時解除。
荊喬巧緊張的抓皺繡帕。懷孕的人容易心悸,她連她腹部的傷口都不敢多瞧,怕影響肚裡的寶寶。
「我……我在哪裡?」
恢復了正常意識後,木蕁織神情茫然的環視這金碧輝煌、過度豪奢的樓閣,身下所躺的鑲著花邊的金色錦緞,是她這輩子還沒摸過的上好料子。
視線一轉,落在眼前貌若天仙的女子身上,懷疑自己尚且置身夢中。
「這裡是皇宮!」荊喬巧先一步搶話,激動地握住她沒啥溫度的手,嘰哩咕嚕說一大串話。「也就是你的家,我和她則是你的親姐姐,因為你最晚回宮,所以排名第五,也是五位公主中最小的。」
她表情呆滯的望向說話的人兒,注意到她微微隆出的肚子,至於對方嘰哩呱啦地說了什麼,壓根兒聽不進去。
「你們是誰?」她不知所措的再問。
「哎喲,我不是都說了嘛……」
荊喬巧懊惱地踱著腳,郁還煙忙不迭地安撫她。
「你別急,她才剛恢復意識,不好好說是不行的。」
連聲音也待地清脆好聽,木蕁織恍恍惚惚,不曉得怎麼應對這一切。
「你叫什麼名字?」在床邊款款坐下,郁還煙輕輕地問。
「我叫木蕁織。」
「蕁織,你靜靜聽我說,這裡是皇宮內院的遠香閣,你是一位公主,而我和她,是你的姐姐。」
話說完了,仍不見她有明顯反應,只是呆呆傻傻,像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公主?」
郁還煙定定的望了她一下,才舉起手將外披的天青錦襖微微敞開,露出雪白肌理,讓她可以清楚看到自己肩胛上的紫色胎記。
「關於這個胎記,相信和你身上的是一模一樣的吧?」
她心神俱震,瞪著那個無法作假的閃電紋路,木摹織只覺天旋地轉,腦門轟隆隆地震個不停。她渾身抖顫,忍不住伸手去觸摸對方的肩胛,想確認她的胎記真的和自己的一樣……
一樣的觸感、一樣的冰涼、一樣的美麗……
「雖然我胖了不少,不過,我身上也有這個胎記。」荊喬巧趕緊嚷著,當下也想敞開衣襟證明。
「公主,你有孕在身,要著涼了怎麼辦?」旁邊的貼身小婢急忙阻止她。
「哪那麼容易著涼,你們未免太大驚小怪了。」
「可是……」
「四妹,她們的顧慮是對的,」郁還煙憐愛地說著。「你就別掀開衣服了,我想她已經知道了真假。」
處在震驚中而遲遲無法平復的木蕁織,猛地縮回手,目光在她們兩人身上不斷梭巡。
「這是真的嗎?我……我是公主……而你們是我的姐姐?」
「我知道你有許多疑問,讓我慢慢說給你聽,你便能瞭解,事情為什麼會變得如此。」
見她慢慢的恢復平靜,郁還煙這才娓娓說起。
「二十多年前,當今大理國的皇后懷了五胞胎,由於聖上早年征戰討伐招來極度怨恨,暗施巫邪之術報復在皇后溫柳迎的身上,讓孩子一出世就必須送出王府,以保母女平安。等孩子們一一長大,找尋到宿命中的歸屬,國僧崇智大師便能藉著星象波動將她們找回來。而今,我們已經一家團圓了,因為你是第五位公主,也是最後一個失散在外的公主。」
即使事過境遷,荊喬巧還是不住地頻頻掉淚,想到加諸在每個人身上的種種苦難,她就覺得好不甘心,尤其是……
「皇后娘娘駕到!」
說時遲那時快,荊喬巧抬起淚眼,見母后溫柳迎愁眉不展的來到遠香閣,其他人揖禮拜過後,她也抹著淚花迎上前去。
「母后,五妹她醒了!」
「真的?快讓我看看她。」聽到這天大的好消息,溫柳迎迫不及待的走到床榻邊,看到從鬼門關前繞了一趟的寶貝女兒,正睜著一雙淚水滂沱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她握住女兒懸在空中的手腕,因為激動而數度泣不成聲。
「沒、沒事就好,」溫柳迎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母女才剛相認,她不想嚇著了她。「我就怕你有那麼個萬一,那我怎麼活得下去?」
「你……你是我娘?」木蕁織顫聲輕問。
「是的,我是你娘呀!」強撐著笑容,淚卻不聽話的一再滑落。「我苦命的孩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才會受了這樣嚴重的刀傷。」
木蕁織從不知道自己的淚水能夠氾濫得如此洶湧,像是永遠都流不盡。
這個雍容華貴、母儀天下的女人是她的親娘,她是大理國的公主,她不是孤兒,不是孤兒呀!
「這是真的嗎?你們……你們全都是我的家人?」這一切來得太不真實,木藝織好怕自己是在做夢,好怕一醒來又要全部失去。
「傻妹妹,你的家人還不止我們幾個呢,」顧不得眼淚鼻涕糊成一團,荊喬巧用繡帕猛擦著臉。「大姐和三姐昨個兒也來看過你,不過你一直在昏睡,所以不曉得。現在你醒了,我想今明兩天她們還會來看你的。」
「對了,你身上這傷是誰下的手,先告訴我們,好讓你父皇下令抓人去。」溫柳迎蹙起兩道彎若新月的細眉,凝重地說道。
木蕁織閉了閉眼,不知是心安抑或無力。「司徒昭葛。」
「記得他的容貌嗎?」
「嗯。」她虛弱的點頭。
「那好,等你身子好一點,我再派人來,到時你仔仔細細的描述犯人的長相特徵。」
沒有人繼續追問她有關於過去的事,她們都很明目現下還不是時候,先給她一點時間適應,反正來日方長。
何況,聚攏在她眉目之間的哀愁憂邑是那麼的深濃難解,她們怎忍心在這時候撩撥她的傷口?
夜已深沉。
藺明爭像個行屍走肉般的枯坐在房內,不想吃,不想睡,腦子裡想的只是:她會去哪裡?她又能去哪裡?
她在這世上已無親人,絕世谷的草廬也已毀棄,如果她更要走,這茫茫人海,有什麼地方值得她安定下來?
連續奔走了幾天,還是沒有她的下落,她的決心讓他更加無法死心,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到她,讓她知道自己有多麼需要她。
屋外有人敲門,他卻署若罔聞不理不睬,來人只好自行推門入內。
「明爭。」
身體已然痊癒大半的曹孟軒,在曹影倩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了進來。
見到來人,藺明爭再怎麼落拓頹廢都得勉強振作精神應對。
「義父,都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
「義父是來跟你道歉的。」看著不修邊幅的義子,曹孟軒黯然地說道。
「道歉?」藺明爭不明就裡的望了眼頭垂得低低的曹影倩。「為什麼?」
「倩兒都和我說了,原來……原來……唉!」曹孟軒內疚的搖頭。「瞧瞧我這老糊塗,病剛好就急著替你們倆成親,也沒真正關心你心裡意願,才會讓木姑娘就此離去。」
「義父你——都知道了?」藺明爭只覺喉頭啞啞的,不知怎麼說才好。
「我本以為你和倩兒一塊兒長大,往後曹家的一切由你繼承再適合不過,也就順水推舟的撮合你們倆,怎麼知道你只當倩兒是妹妹,也在這幾個月內有了心儀的對象……」看到自己一手帶大的義子在幾日間憔悴消瘦得不成人樣,曹孟軒的眼眶不禁紅了。「你原諒義父年紀大了,頭腦迂腐不清,才會擅作決定,逼你允了這樁婚事……」
「義父,別說了!這不是你的錯,」他喊著,委靡的眼痛苦閉起。「她並不是因為這事才走的,她是因為……」
「因為什麼?」
「她是因為不想耽誤了我的前程,也不想破壞我和你們的關係,才會毅然決然的選擇離開。」
「唉,木姑娘能夠這般識大體,確實是個難得的女孩。」搖搖頭,曹孟軒語重心長的感歎著。
他苦澀的牽動嘴角,凝在眼底的愁雲難以散去。「人都走了,再怎麼難得也都失去了。」
「會不會——她只是逞強,過一陣子,發覺心裡著實放不下,還是會回頭來找你?」
「她不會的,她下了決心便不再回頭。」否則,她不會選擇在那一夜過後狠心離去,讓他毫無挽留的餘地。
「明爭,義父知道你心裡苦,所以,倘若你對這兒已無戀棧,要離開這裡,我們也不會阻攔你的。」曹孟軒輕輕地說道。儘管他是那麼不捨得,但他更不忍心見他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