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蘇荻
但,他為什麼還要給她東西?
他從袍袖中取出一本泛黃老舊的書籍,壓在她冰冷手掌上。
瞪著封面模糊不好辨認的字樣,木蕁織覺得自己正在發抖,因過度激動而全身戰慄。拿起師父傾盡畢生所著的「毒門秘笈」,她極力克制著眼眶中晃動的淚花,可一眨眼,刺燙的淚水便不爭氣滑落。
她抬起臉,微啟不帶血色的唇瓣,想對他說些什麼,還來不及開口,本能卻讓她不由自主地撲進他的懷抱中,任淚盡情喧嘩。
「對不起……對不起……」嘴裡嗚咽不清的低嘶著。
「你哭得沒有道理,知道嗎?」用指尖溫柔拭去她臉上淚滴,紛亂心境在這刻感到踏實與平靜。
「真的對不起。」因為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只好用哭來傾訴心中內疚。
看她毫無保留的在自己面前表現脆弱,他這才體會出,原來被人依賴的感覺是如此喜悅,無怪乎人說這是甜蜜的負擔,他現在是大大的認同。
擁著她肩頭,他憐惜的將她細長髮絲弄整。「不是你的錯,況且我已經殺了司徒靳。」
隨著抽泣漸漸停歇,她難以置信的吸著鼻子睜大眼。「他真的死了?」
「嗯,我總算為我父母報了仇。」現在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坦然直視她眼眸。「或許你認為冤冤相報何時了……」
「不!」出乎他意料的,她認真的、用力的反抓住他的手。「相反的,他也是我的仇人,我還要謝謝你殺了他!」
「他是你的仇人?」他錯愕的一愣。
「司徒靳的本名叫做木濟嶼,是我師父的師弟,但他一直覬覦『毒門秘笈』,奪手後硬逼師父隱居深山,他知道我的身份後本想殺了我,可惜機會已失。」
「難怪他會懂得這麼多毒藥。」
「可你怎麼找到這秘笈?」
藺明爭頓了頓,將事情從頭至昆交代一遍。不過,聽到司徒昭葛尚在人間未除,木蕁織的臉上仍是憂心忡忡。
「他的大勢已去,就算他再出現我們面前,也威脅不了曹府任何一個人的性命。至於燕雪娘,我打算把她留在府內,她也算幫了大忙。」
咬著下唇,她眉間的皺折卻未見平復。「曹大小姐沒事吧?讓她為我冒險,真的很過意不去。」
「甭擔心,她的傷只需要調養一陣便不礙事。」
「我去看看她……」她想起來,卻又被他一把拉回。
「先別忙,我們倆的事還沒解決。」他不容她拒絕的圈住她的腰,讓她沒有逃脫的機會。
「不必解決了。」她有些慌張,乾脆板起臉孔,恢復成以往冷傲淡漠的神情。「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
他脅迫的逼近她臉孔,幾乎鼻尖碰鼻尖,自她眼中找出「口是心非」的蛛絲馬跡,他瞭解她又想躲進自己的保護色裡。
「在這個時候,你的倔強與固執對我而言已經沒用了。」
他的氣息嚴重擾亂她的思緒,她想別開臉,他的面容卻如影隨形。在這心亂如麻的同時,她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嚴重警告你,最好別魷誤我救你義父的時間,這秘筧裡就記載救治。鑽心斧。的藥方,馬上就能解他身上的毒。」她凝肅的板著臉說道。
聽到她這番話,就算藺明爭想一次把帳算清都莫可奈何。
「好吧,先解去義父身上的毒,咱們的事來日方長。」
第八章
白煙裊裊升起。
湊齊七七四十九種珍稀難尋的奇花異草,再命人快馬加鞭至深山中取來源頭泉水,煎熬足足十個時辰,配合針灸與按摩,在曹孟軒的週身大穴灸敷住,木蕁織不眠不休待在榻邊觀其動靜。
七天過去,凝滯在他印堂處的黑色煞氣漸漸散去,衰敗的面孔正一點一點恢復血色,氣息平順,梗礙在五臟六腑的毒素也被全數逼出。為了專心一致地替曹孟軒治療,房內除了燕雪娘進出,就沒再讓任何人打擾。
焦急等在軒昂園外的藺明爭與曹氏母女,因為不知道情形如何,只能祈求過程一切順利。
終於,就在第九天的清晨,曹孟軒從漫長的昏迷中醒來了。
聽著一聲聲切切的呼喚,沉睡太久的眼睛疲睏的睜開又閉上,感覺愛妻的手正緊緊握住他的,濕濕的水珠滴在手背上,他再度張開頹弱無力的眼皮,總算看清楚愛妻那佈滿皺紋與淚水的臉龐。
「娟容……」
曹夫人激動得淚流滿面,悲喜交加之餘,飽受煎熬痛楚的一顆心總算得到了救贖與釋放。
「爹!你能醒過來真是太好了。」這明明該是個開心的時刻,但曹影倩還是忍不住流下了酸楚的眼淚,站在母親身側哭花了臉。
「倩兒……」扯著又乾又澀的喉嚨,曹孟軒望著圍在床邊的人一個個喊著,目光定在女兒背後的男子身上。「明爭……」
「義父,都沒事了,你別說太多話,得好好休養才行。」連他的眼眶也紅紅的,只能強自鎮定的忍住淚意。
「夠久了,」曹孟軒露出一抹溫暖的笑容,刻滿皺紋的臉上已是雲淡風輕。「我休養得已經夠久了,能再看到你們,是老天爺給我最大的福報。」
「爹,你肚子餓不餓?我吩咐廚子煮點粥給你吃好不好?」曹影倩胡亂的抹揩淚水,幸而今天素淨著一張臉,才不至於弄花了臉。
曹孟軒輕輕的點了頭。「當然好,我都快忘了食物的味道。」
「哎呀,我看用不著吩咐他們,我親自為爹爹煮粥。」高興之餘,曹影倩掄起袖子便往外走。
來到偏廳,一臉疲憊的木蕁織攔住了她。「大小姐。」
「木姑娘!」見著她,曹影倩萬般感激的拉住她的手,就差沒跪下去磕頭。「謝謝你醫好了我爹,我們曹家上下全都願意為你做牛做馬。」
「先別說這些,」她勉為其難的搖頭苦笑。「你爹身體很差,在吃的方面得多費點心思,除了那些個滋補養身的湯湯水水,米粥也要盡量燉煮稀爛,盡量以流質為主,調味愈精簡愈好,懂了嗎?」
「嗯,我懂,我會注意爹的三餐,讓他很快可以健健康康的下床走動。」
「那麼你去吧。」
在曹影倩離開的時候,藺明爭原想找機會讓義父認識木蕁織,還在思忖當時,曹孟軒又喊到他的名字。
「明爭哪……」
「義父,」他大步一跨來到床沿。「您還有什麼事要吩咐的?」
「這事我掛念已久,不快些解決不行,」曹孟軒伸著瘦骨峽胸的手,藺明爭連忙握住。「你和倩兒的婚事——」
「義父!」光聽這開頭就令人膽戰心驚。「這事以後再說,好嗎?」
「不成、不成,」曹孟軒固執的搖頭。「我就這個心願沒完成,一旦你們成親,我即使是死也毫無遺憾了。」
「別說這樣的話,何況義母還需要您,大小姐也需要您!」
「是啊,這節骨眼說這些幹嘛呢?」擦乾眼淚後,曹夫人溫柔而細心的撥著丈夫的額發。「他們倆都不急,你別擔這個心。」
「倩兒不小了,我也才這麼個女兒。明爭哪,義父從未要求你什麼,但倩兒這顆心你是明白的,我若不為她作主,還不知這事要拖延到幾時。」
「義父,您的身體尚未痊癒,先別為這些事憂愁。」他說不出口自己愛的並不是曹影倩,畢竟這麼多年來,義父一心要撮合他們倆,也認定了這是最美好的結局。
「那麼你答應我,絕對不會負了倩兒。」
「這……」
曹夫人看得出藺明爭的心不在女兒身上,他中意的是外面那位女恩人,她忖度著不知該不該說,這對丈夫而言,肯定是個不小的打擊。
唉,現下這情形,還是別刺激他,等他身體完全康復了再說。
「明爭,你就答應了你義父吧,免得他又睡不好吃不好。」曹夫人一歎。
藺明爭的心中天人交戰,百般掙扎究竟要不要作出承諾,好讓義父可以安心養病。然而義父好不容易才清醒,他怎能在這時候言明自己的立場,而讓義父傷心?
但,一想到木蕁織夜以繼日的救治義父,不曾躺在床上好眠,那疲憊憔悴的身影,又怎不令他心疼難當?
「明爭,難道你不想娶倩兒嗎?」見他猶豫半天,曹孟軒瞪大眼,一時動氣,搗著胸口咳嗽起來。
藺明爭猶若驚弓之鳥,義父這麼一咳,再執著的兒女私情也得暫拋腦後。
「沒有的事!」為了安撫義父,他戰戰兢兢又言不由衷地答。「我當然不會負了倩兒妹妹,請義父放心吧。」
他再咬了咳,虛弱的抬起眼皮。「真的?」
「真的。」
在得到藺明爭的保證後,曹孟軒總算放下心中大石。輕吁一口氣,頓了頓,忽爾憶起什麼。
「對了,你們是如何解了我身上這毒?」
這問題來得太晚,藺明爭無心解釋,只要他先好好休息,待往後會仔仔細細告訴他這些日子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