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蘇荻
眼角瞥向偏廳,她已經不在那兒了。
他想,她是聽到那些話了。
大雪過後,漫山皆白。
層層愁雲深鎖住蛾眉,一圈一圈的黑影縛住眼眸,憂憤纏上腦袋裡每個思緒,她鬱抑難歡的倚在窗台前。微微仰首,凝神注目那澄澈宛若碧綠湖面的萬里晴空,眺望著一座座不知名的山脈峰巒,當她收回視線轉而停駐在庭園裡的雪白景致,驀然察覺園中雪地上有足跡踩過的跡象。
霍地撤過臉,藺明爭竟像尊雕像似的杵在身後。他深深地、定定地注視著她,那俊朗玉立的臉孔,輾過深沉的歉疚與不忍。
「你怎麼在這裡?」她無措地退後一步,背脊抵住了窗台。
「我來道歉。」他輕輕地說,同時挪動步履靠近她,心疼地捧起她瘦到凹陷的臉龐,細細端詳著她眼底的苦澀與落寞。
黯下眼睫,她沒說話,只是靜靜的任他將自己擁入好溫暖、好有安全感的懷抱裡,貪婪地獨享這一切。
「等義父的身體整個康復,我會讓他明白我真正要娶的人是你。」摩挲著她細滑雙頰,她飄散未綰的髮絲搔得他有些兒癢,他微微俯身與她平視,對於她此刻的溫馴平靜有些不習慣。「怎地不說話?」
垂下的羽睫掩飾了所有哀怨,她的聲音聽來軟弱無力。「還能說什麼?」
「說什麼都好,我想聽你說說話。」
然而她還是默然無語,倔強的緊抿著唇瓣。
「你在怪我嗎?」
很輕很輕的搖了搖頭。事實上,她一點也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做才好,如果多說了什麼允諾的話,只讓事情加倍複雜。
他凝重的拉著她的手坐到圓凳上,按住她的肩膀。「蕁織,我一點都不清楚你心裡在想什麼,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
寂靜無聲的僵持好一會兒,木蕁織惆悵百折的苦澀一笑。
「到最後,我還是孤單一人。」
「不許這麼說!」他不悅的薄斥她。「我說過不會讓你孤單一人,你難道信不過我嗎?」
抬起臉,她淡然反問:「那麼,你是真心愛我嗎?」
「我以為『愛』這個字無須掛在嘴邊,只需用行動表示你便感受得到。」沒被她單刀直入的問題給嚇到,他發自內心的真誠回答。
「你只是想報答我吧?救了你、救了你義父,」她努力不讓自己的語調上揚。「但我想咱們也算扯平了,你和大小姐冒險闖入司徒府救我,殺了司徒靳,我們已是兩不相欠。」
「就算你沒有欠我,但我還是欠了你許多。」
「欠我什麼?」
「欠了你完整一個家。」
她深受震動的瞪大瞳眸,腦門似被人敲開一個大洞,冷風灌了進去。
「一……個……家?」
「是的,我要給你一個家。」為強調自己的決心,他微笑著再道:「就在絕世谷,過著只有咱們小倆口的單純生活。」木蕁織難以責信的倒抽口氣,對他的話感到極度不更實。「你要捨棄曹老爺養育你二十五年的恩情?你要丟下這裡的人事物,跑到山裡和我共度一輩子?」
「再難割捨也得割捨,我背負了太多太多恩怨情仇,如果每件都得兼顧,恐怕得將我分割成好幾部份。」
「不,」她心慌意亂的搖頭。「我不能嫁給你,我情願一個人孤單的生活,也不要從他們的手中將你搶走。」她不願當個罪人,寧可孤獨到老,也不要讓曹家每個人都怨她帶走了他。
「我們已經是命運共同體了,你不嫁我,還能嫁給誰?」他面有慍色的加重擱在她肩上的力道。「我是這麼的認更看待我們之間的事情,為什麼你要一味逃避?作這種無謂的犧牲?」
「我……」她辯不過他,何況她說不出「我對你根本沒感覺」或者「你別再自作多情」那種話來自欺欺人。
「好了,先別回答我,我想你也累了。」這會兒反而怕她說了什麼難入耳的話,藺明爭矛盾的甩頭輕歎一聲。「你好好的休息吧,明天我還得帶你去見義父,希望你能有心理準備。」
她沒答腔,聽他的話乖乖上床睡覺。
她確實是累了,而且是心力交瘁,這一躺下去,應該會很好睡吧?
暮色西漸,屋柱懸掛的燭芯散發出鵝黃色的燈光,溫馨暖和的氣氛恰與屋外的寒雪梅景迥然不同。
一身碧綠色的緞子懦裙,曹影倩腰肢款擺地來到軒昂園,手捧托盤,上頭擺著一隻白玉碗,笑意盈盈,姣好的瓜子臉上素淨似瓷。丫環夢夢則在身後亦步亦趨,生怕小姐端著東西一不小心絆倒。
「爹,我親自給您燉了蓮子木耳庵仁粥,您快嘗嘗味道如何。」進入內房,曹影倩殷懇地喊道。
「沒想到爹躺在床上這些日子,倩兒還學會了煮粥,確實是到了嫁人的年紀。」背靠鴛鴦枕的曹孟軒,甚感欣慰的點頭笑說。
「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過是碗粥嘛,瞧您扯得這麼遠。」曹影倩嘖怪的在床榻邊的凳子坐下,曹夫人也隨後入內。
「不遠不遠,能讓你有段好姻緣作為歸屬,是爹最大的心願。」不過兩天的光景,曹孟軒的臉色已顯得十分紅潤,睡得好、吃得好。而且藺明爭也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以往惶恐生命遭受威脅而擔驚受怕的日子,總算是過去了。
「爹嫌我老了嫁不出去嗎?您開口閉口就非提這事不可。」她嘟起嘴不滿地抗議。
「就是說呀,」曹夫人神情愉悅的坐在床尾處的床板上。「在咱們京城,倩兒的美貌可也排名在前十位呢,上門求親的俊公子不知多少。」
「但倩兒只鍾情於明爭,不是嗎?」曹孟軒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
曹影倩的表情在短短一瞬間掠過無奈的心傷,她強自振作的維持笑容,不讓人瞧出她心裡難過。
「爹在胡說什麼,人家和明爭哥就像親兄妹一樣,沒旁的意思。」
「你這傻孩子,爹是看著你長大的,會不曉得你的用心?」曹孟軒笑呵呵地道。「你放心,這事爹已經和明爭商量過,他也親口答應了我,等我身體好起來,便替你們倆完婚。」
「爹說什麼?」曹影倩錯愕的僵在原處。
就怕女兒無意間洩漏真實情形的曹夫人,急忙撞了撞肘,接過意仁粥說道:「這事不急著談,粥快涼了,先讓你爹喝完這粥再說。」
「嗯。」
丫環夢夢也在此時發現藺明爭與木蕁織已經來到偏廳。
「明爭少爺、木姑娘。」她急忙躬身行禮。
觀望這和樂融融一家團圓的幸福情景,木蕁織著實動不了腳步往裡頭走。
她的猶豫不決全看在藺明爭的眼裡,於是不著痕跡的在她耳畔輕輕喊道:「走吧。」
曹影倩見他們來了,也急忙讓出位子,硬是擠出親切可人的笑容。
「木姑娘,你總算來了,我爹一直掛念著要見你呢。」
在眾人的目光中,木蕁織生硬的屈膝微禮。「民女木蕁織向曹大人請安。」
「木姑娘千萬別多禮,快快起來吧。」曹孟軒連忙說著。
木蕁織站直身子,緩緩將臉抬起,清雅秀逸的面容上沒什麼表情。
儘管她神色冷淡,但曹孟軒並不介意,仍是誠心誠意地說道:「老夫這命若非木姑娘費心施救,老早一命嗚呼歸西去了。」
她只能點頭致意,嘴巴裡說不出好聽的客套話虛應一番。
「沒想到木姑娘還後般年輕,我想應該是尚未許配夫家吧?」
她柳眉微蹙的回答。「是的。」
「無論如何,您大可安心在這兒住下,咱們府裡就嫌人少不夠熱鬧,木姑娘若願意,老夫還可幫您相個好人家……」
「爹,您怎麼開口閉口都要提這個!」曹影倩尷尬的急忙岔話,生怕引起木蕁織的不悅,她的臉色已經夠難看了。一謝謝曹大人的好意,民女心領。」木蕁織扯動嘴角,不自在的勾出一道淺淺弧度。
「既然這樣,木姑娘接下去有什麼打算沒有?如果想在城裡開間藥鋪子行醫,老夫可以幫忙。」
木蕁織若有所思的輕瞥藺明爭一眼。「再看看吧,往後的事,都尚未作決定。」
「這樣啊……」曹孟軒頗覺惋惜地歎息。
「那麼,民女就先告退了。」
曹孟軒知道她無心與自己交談,多少也看得出她神情凝肅,似是心事重重,於是便不多作挽留。
木蕁織一走,曹孟軒望了望每個人,總覺得大家表情都怪怪的。
「你們怎麼了?為什麼每個人都不大對勁?」
曹影倩無言的與藺明爭對望一眼,又各自惆悵的掉過頭去。
「明爭哥,木姑娘看起來好像不大舒服的樣子,她這些天也沒吃多少東西,說不定是累壞了,你最好去看看她。」強忍著心中痛苦,曹影倩善解人意的適時解圍,讓他得以脫身。
「真是這樣的話,那可怠忽不得。雖然她自己本身就是個大夫,不過,還是得關心關心,看她是不是有哪裡覺得不舒適。」曹孟軒擰著眉急忙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