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蘇荻
東晏芷瞧得一雙清亮眼眸睜得圓大,覺得這大理京城一年比一年熱鬧,商設行家也一年比一年多,回頭再看爹爹精打細算後眉飛色舞的開心模樣,也曉得他是迫不及待要好好大撈一票了。
來到租借的場地開始搭棚,如同預期,生意一樁樁上門。
春節舞獅,為一種擬獸舞,寄寓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願望。獅子為百獸之王,威武勇猛,在人民心目中,它象徵著勇敢和力量,並具有驅邪鎮妖之功,能保人畜四季平安,因而又是吉祥的化身,故被稱為「避邪獅子」或「瑞獅」。
每逢春節開始的大陣仗,便是挨家挨戶舞獅拜年,以示消災除害、預報吉祥之意。為了招接瑞獅來臨,各家往往在門前或門頭上掛個紅包,讓獅去銜,而這,可是「大雕團」一年中最重要的收入之一。
除夕前一天,東晏芷興致勃勃地跑過來詢問她:
「無名,你現在有沒有空?」
「有什麼事嗎?」
「我想去布莊裁幾塊布回來,你陪著我去街上挑吧。」
去街上?那怎麼行!「你自己去就好了,我還有事忙。」霍語瓏緊繃著神經婉拒,裝出忙碌的樣子整理著大小器皿。
「回來我陪你一塊弄嘛,海堂哥在忙,我又不敢一人上街,而且我爹也答應了,你就別拒絕我,好不好?」東晏芷嬌顏輕垮,露出哀求的表情。
「可是……」
東晏芷忘了她曾是這京城首屈一指的千金小姐,因而未曾想過她有多麼害怕拋頭露面,讓人給認了出來。
「求求你嘛,我是真的很想去,你不陪我,我就去不成了。」
如果是以前的她,大可以硬起心腸的拒絕,但,東晏芷對自己的恩情,她即使再漠視也無法忘記。
「好吧,我陪你去就是。」出於無奈的答應後,她還是馬上後悔了。
放眼街肆,到處是鮮紅的春聯上派年味盎然。
春節貼春聯為民間一種普遍的習俗,其俗源遠流長,可以追溯到桃符。古代傳說東海度朔山有大桃樹,其下有神荼、鬱壘二神,能避百鬼。所以民間在大年初一用桃木板畫上這兩個神像,掛在門口,以驅鬼避邪,叫做桃符。之後有人在桃符上題對聯,才慢慢演變為今日盛行的景況。
這會兒,兩條人影出現街道上,一紅一灰,並不特別引人注意。
東晏芷身穿喜紅棉襖,底著粉色長裙,純真無憂的笑容裡充滿著喜悅;反之,霍語瓏用一條圍巾蒙去了大半邊臉,亦步亦趨跟在東晏芷身後。
來到一家名為「一字裁」的布莊,她倏地縮回步伐,不打算進去。
「怎麼了?」見她停住不前,東晏芷奇怪地回頭問。「為什麼不進來?」
「裡頭人多,我在外頭等你就行了。」
確實,這家布莊裁布的功夫一流、花色質料更是一等一的優,瞧裡頭擠得水洩不通,連她要進去都顯困難。
「好吧,那我很快就出來。」東晏芷想想也好,點完頭便踏入門檻。
瞪著布莊門上醒目的招牌標幟,墨底匾額上題著龍飛鳳舞的黑色字跡,正是出於霍千丘之手,這布莊是霍府的產業之一,她就算沒親自前來挑選,也知道以往身上穿的全出自於此。
為了掩人耳目,她始終斜倚著壁邊低垂螓首,靜心等著東晏芷。
「真對不住,」在她等得不耐煩之際,東晏芷總算呼著大氣出來。「裡頭裁布的人實在太多,夥計們一時忙不過來,我也就等到現在。」
「我們回去吧。」霍語瓏很快地說。
東晏芷卻滿心戀棧著街市兩邊賣著奇怪玩意兒的攤販,想過去一探究竟。
「無名,等一下,我想買個東西給海堂哥。」話一說完,她預備跑到對街去,霍語瓏正想阻止,卻發現一輛疾行馬車衝撞上她。
「晏芷,不要——」她厲聲尖叫,車伕見狀趕忙勒緊韁繩,受驚的馬兒前蹄高抬低嘶不斷,卻已是不及。
在一陣亂蹄紛沓中,東晏芷當場被踢中頭部暈死過去,手臂亦被馬蹄踩過。
在神膽俱驚中,霍語瓏撲過去將人抱起,急切地一聲喚過一聲。
「晏芷、晏芷你醒醒!」
「快去請大夫!」一個威凜厚沉的男音乍現耳畔,身著與這天地霜雪同色的白袍長衫,神色凝重地快速跳下馬車。
「你們該死的都沒在看路嗎?」又氣又急的霍語瓏一時失掉方寸,聽到有人開口,一起身便蠻橫咒罵。「萬一她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會饒過你們的!」
「放心好了,人是我們撞到的,真有什麼事,我會負責到底。」鏗鏘有力的語氣沒有半點逃避責任的意味,讓她在看到他的面貌時,頗為失神的愣了下。
這人一身的尊貴高傲、相貌非凡,舉手投足間氣凝神足,話出口便堅不容摧,看也知道來頭不小。
「墨全,快先把姑娘抬上馬車,我們直接送她去看診,才不會延誤救醫時間。」說話的是甫自馬車上走下的纖纖女子,那沉魚落雁的美貌,把路人都看得傻眼,以為仙女下凡。
「好吧。」時墨全即刻下了命令,幾名車伕手忙腳亂地將東晏芷攙扶上車,霍語瓏這才驚醒過來。
「你也上來吧。」白衣男子朝她說道。
待霍語瓏上了馬車扶住東晏芷,另一句爆炸性的話出現耳邊。
「用不著擔心,他乃堂堂時王府的時二少,會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來醫治她的。」女子安慰地說。
時二少?!
霍語瓏猶若針扎似地一跳,瞪著說話的女子瞠大瞳仁。
「那你……」
「我是郁還煙,是他的未婚妻。」淺淺的微笑在她光采逼人的美顏上漾開,時墨全聽了,只以內斂而深情的眼神注視她卻沒說話。
未婚妻?這女人是他的未婚妻!
當頭棒喝的感覺就是這樣吧!霍語瓏只覺天旋地轉,心痛得不能自已。
她的未婚夫……有了別的未婚妻?
哈,這是應該的啊,她早不是霍府千金,又與長工傳出醜聞,即使這女人是傳聞中的青樓女子,她也沒資格看輕她。
她的眼底蓄起淚光,為了不讓人瞧出端倪,她假裝扶著東晏芷低垂著頭。
「要不要派人去通知這姑娘的親人?」見她沒說話,郁還煙輕聲問道。
她強自振作地背對著點頭。「她是『大雕團』團主的女兒,現在整個團就駐紮在雙燕拱橋邊。」
霍語瓏,你真可悲!
今天受傷的是晏芷,還能說出個能聽的身份,如果受傷的是你,別人該如何形容你?
是「大雕團」好心收留的乞丐?還是「黑心園」那見不得人的霍語瓏?
無止盡的痛楚一波波蔓延,多麼不願在這馬車上多待一分鐘。
這郁還煙,是我見猶憐的楚楚動人,不管她是什麼身份,她都得到了時二少的心,在時二少的心中,說不定早忘記她這個曾有短暫婚約的女子。
人的命運,怎會如此坎坷離奇?
而她,又怎會如此心痛難當?
在東晏芷被送回到團裡後,這個新年,也在措手不及中展開序幕。
為讓事情平和的劃下旬點,時墨全支付給東並揚一大筆賠償金,並送上許多珍貴的補品參藥,平息這樁無意釀成的撞人風波。
由於手臂關節處骨折,好些日子無法動彈,東晏芷成了不折不扣的傷兵,只能躺在床上安歇,起居就由霍語瓏來照料。
她理所當然地挨了頓罵,腦子裡卻記不得東並揚罵了些什麼,一顆心恍恍惚惚、晦暗渾濁,無法聽進他氣憤的每一句數落。
除夕的夜晚,拱橋下頭、河堤邊岸的階梯上,她獨自瑟縮在月光照不進的角落裡,瞪著河面結凍的白色冰霜,忍不住挑起腳邊一顆石子,在冰面上敲出一個黑幽幽的洞,裡頭似有潺緩的河水尚在流動。
「都已經凍成這般,該是沒有任何魚兒能活了吧?」她喃喃低語,專心地再把洞敲大,以致未注意背後傳來瑣碎的腳步聲。
霍諾瓏被這突來的聲響駭一大跳,身子微傾險些掉進河裡。
「又是你!」真是來者不善,她瞥過視線,看到邱海堂那張故作微笑、卓爾不群的臉龐,立刻又撇過頭去相應不理。
「為什麼沒去吃飯?」
她暗自決定無論他說了什麼都不回答,因此兀自繼續敲著冰面。
「是為了晏芷的事難過,還是為了自己的未婚夫另有新歡?」
「什麼?!」
當場,她像被戳中致命要害般地跳起,那雙憤怒至極的烏亮黑瞳,閃耀著激昂的火光,在瞪住他的同時,身子也一陣輕顫。
「你怎麼知道的?」
「知道你沒去吃飯?」他露出狡黠表情避重就輕。
「我的意思是,你怎麼知道我和他的事情?」
「因為痛恨你,所以耳聞你的事情便記得特別清楚。」他神情愉快地聳著肩。「而且,我還可以奉送你另一件消息。」
她一頓。「什麼消息?」
「時二少的新任未婚妻,是當今聖上失蹤十八年的二公主,比起你這曾是京城首富的第一千金,還是略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