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蘇荻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不再是以往的那個『刁蠻千金』了?」
「我本來就不是。」
「能有這樣的改變,是值得高興的事,至少,我對你的觀感也改變不少。」
「我根本不在乎你對我看法如何!」他那種半褒貶的語氣微微激怒了她。「別把我現在的行為說成是在彌補以前犯下的錯,好像我良心發現是多麼了不得的事,還要讓你說這種話來諷刺我。」
「不,你誤會了。」邱海堂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我沒有惡意,我只是老實告訴你我的感覺,以為你該會覺得十分高興。」
「有什麼好高興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真是遺憾,你的個性從某些方面看來,跟個小孩子沒有兩樣。」
「邱海堂,你對我的評斷可真是五花八門,但我為什麼非聽你說這些不可?而且我跟你非親非故,你能不能不要理我?」
「可是我發現,跟你說話是件很有趣的事,每說不到兩句,就會看到你發火的樣子。」
霍語瓏心裡氣極,又不知該反駁他什麼,只能按捺住想發火的表情。
「別生悶氣了,快走吧,不然會凍死在這荒郊野外的。」他頷首行在前端,意氣風發的神情再一次澆熄她心中慍火。
她不由得加快腳步,隨他奔進了古剎的後院。
「噓!」走在前頭的他忽地止步回過頭,神秘地用手指豎在鼻樑中間,並壓低了聲音。「別讓人發現了我們。」
雖然滿心不情願,但她還是乖乖地點頭,躡手躡腳回房去,轉身前,還瞧到他一臉戲諺的用唇無聲說著:「明天見,」
明天見?他的道別對她而言,半點意義也沒有呀。
她怔了怔,望著他的身影隱沒在長廊一端。
心想:倘若她弄得懂這個邱海堂心裡在想什麼就好了,不然他這時好時壞、忽冷忽熱的態度,真要讓她猜上好半天。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近午時分,邱海堂聚精會神地跟著打鼓師傅,有模有樣的學著基本打法:得、咚、撐、切等四種。
「得」是敲大鼓邊緣的聲音,「咚」是以右手敲大鼓鼓膜的聲音;「撐」是以左手的同樣動作;「切」是以單手按住鼓膜,另一隻手輕輕敲大鼓的聲音。
一個早上練習下來,他已是滿頭大汗、手臂酸痛。
趁著放飯休息時間,東晏芷忙不迭地拿著毛巾和茶水走過來。
「喝口水吧,你流了好多汗。」她溫柔而關懷地說。
「噢,謝謝。」他笑著接過,仰首大灌一口。
她喜歡他從不拒絕自己的瀟灑與親近。「瞧你好像練出了興趣來,是不是更想認真學呀?」在他旁邊的板凳上坐下,見他額上的劉海糾成一團,忍不住伸手去替他撥齊。
「多學點東西總是有用處的,往後說不定派得上用場。」邱海堂總把她過分體貼的舉止視為理所當然,也不覺得突兀或逾矩。
「我倒想看你上場打鼓的模樣呢,一定很好玩。」
「說好玩是騙人的,你瞧這鼓的直徑有三尺寬,裡頭裝有四個彈簧條,要把它打得又響又有節奏感,很不容易哪!何況一個表演下來說不定會打到手抽筋呢,真沒些底子的人,是沒法兒上場的。」
「這個我知道,所以才很佩服師傅們嘛。」這麼說的同時,她忍不住瞄了旁邊的老師傅幾眼,見他們正掩嘴偷笑著,彷彿都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令她當場羞慚了整張如花似玉的臉。
「啊,不說了,我得去幫忙放飯。」見人手不足,他連忙起身過去,再一次忽視了她的嬌怯。
走了幾步,瞧見阿仔和阿弟在不遠處的樹下,似乎為了什麼而吵得面紅耳赤,因此他改變主意的轉向兩人所在位置。
「怎麼了你們兩個,成天就知道鬥嘴?」
「大師兄,你來評評理,阿仔說無名比較好,可是我覺得晏芷姐姐比較好,我說了好多好多理由,可是阿仔都不覺得。」阿弟氣嘟嘟地說。
「才不呢,無名比較好,晏芷姐姐太沒個性了,一點都不特別;無名很酷,我喜歡!」阿仔揚起唇角驕傲地說。
聽到這無聊的原因,邱海堂不禁莞爾笑了。
「你們倆還真能吵,這事見人見智,根本不需要爭吵。」
「要不是阿弟說我每天跟個怪胎一塊吃飯,我才不想和他吵。」阿仔不屑地撒撇嘴,一副嫌惡的表情。
邱海堂頗感驚愕地望著瘦小的阿弟。「真的?你這麼說她?」
「本來就是!」乖巧的阿弟難得討厭一個人。「她每次都把自己的飯菜分給阿仔吃,全團只有她這樣。」
「你是在嫉妒我每天吃得飽。」阿仔得意洋洋地笑。「因為晏芷姐姐偶爾才會想起你,分你鹵蛋吃,可我不一樣,我天天都加菜!」
「那是因為我不想跟你一樣胖,跑沒兩步就一直喘、一直喘。」阿弟故意裝出氣喘吁吁的樣子來嘲笑他。
「你……」阿胖掄起拳頭,咬牙切齒想大力揮過去。
「好了好了,不許動手,也不許再吵,你們再這麼吵下去,連午飯也休想吃嘍。」邱海堂故意嚇嚇他們。
聽到午飯吃不到,阿仔頭一個舉白旗休戰。
「啊,那可不行!我快餓死了。」他低叫一聲,轉身急呼呼地跑掉。
阿弟見狀也連忙追上去。「等、等等我!我也餓了。」
邱海堂看著兩個小傢伙的胖瘦身軀前後跑著,不禁啞然失笑。
沒想到,在孩子們的心中,也各有不同的見解與標準呢。
落雪紛飛的山谷,起了氤氳霧氣,雨下了一陣,停了一陣,冷風颼揚吹,場子內喝聲不斷,鼓聲亦穿插著不協調的伴奏。
閒來無事的東晏芷,總愛坐在離邱海堂最近的地方,偷偷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將他的每一個表情細數印入心坎裡。
守著他這麼多年,她的心意,也不知是否傳達到他心裡了?
雖然有那麼一點小擔憂,但還是無損她全心全意的關注。
發了好一陣的呆,一瞥眼,發現爹爹已經注意她很久了。
「爹……」她尷尬地連忙收回視線,心虛地垂下眼睫,忸怩不安地扯著膝上衣裙。
「晏芷,你也不怕被人笑,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老是盯著個大男人看,傳出去能聽嗎?」
「我、我才沒有。」嘟起嘴,她不依地否認。
「沒有才怪,以為我年紀大眼睛不好嗎?」東並揚沒好氣地搖頭。「跟我過來,爹有話要跟你說。」
「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好了嘛。」見爹爹一臉嚴肅,她有些畏懼地縮縮脖子,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是不是連爹的話都不聽了?」他垮下兩層厚肥下巴,不悅地擰起眉。
「當然不是……」她小小聲的回答,不敢有異地立刻跟在他身後走。「我跟您走就是了。」
走到古剎後院的一處園子裡,東並揚才停住步伐。
他面色凝重地清清喉嚨,表示接下來要說的話十分認真。「晏芷,你年紀已經不小了,爹和京城的方家大戶談了幾回,對方對這門婚事也很中意,只要你點頭,爹就挑個好日子讓你嫁過去。」
血色霎時自她臉上一褪。「爹,你明知道……」
「不許插嘴,聽爹把話說完!」就知道她會馬上反彈,他義正辭嚴地板起臉。「爹知道你喜歡海堂那傢伙,可你要知道,他是個無父無母無社會地位可言的窮小子,你跟著他注定一輩子吃苦。況且不知他會不會一直待在咱們團裡,爹不能不為你著想。」
「爹,如果我和海堂在一起,就會永遠留在團裡,這樣也用不著離開您,您應該會比較高興才對呀?」
「絕對不行!」他將女兒辛苦養大,可不是為了將她一輩子留在身邊。「爹寧可你去過好一點的生活,而不是跟著團繼續餐風露宿,過著飄泊的生活。」
「您為什麼就不問問我要的是什麼?我不奢望榮華富貴,我只想待在您和海堂哥的身邊呀。」她心下一急,難過的眼淚便順著兩頰涓涓流下。
「晏芷,你聽話,」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就是女兒的眼淚,只得軟下語氣說服她。「爹要你過好日子,你聽爹的好不好?」
「我不要。」她哭哭啼啼的掩著臉。
「要怎麼說你才懂呢?更何況海堂那傢伙不見得喜歡你呀。」雖然殘忍,但他不得不說出事實。
「爹如何知道海堂哥不喜歡我?」東晏芷氣惱得哭著反問。
「明眼人看也知道嘛,他只當你是一塊長大的小妹妹,難道你感覺不出來?」果然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東並揚心疼地拍著她的肩膀。「他要真喜歡你,怎會到現在都沒行動?你都十八了。」
「他沒行動不代表他不喜歡我,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對我最好,不可能只是兄妹之情。」她執拗地哭嚷著。
東晏芷一向不是個愛哭的人,但一旦哭起來,連性子都變得無比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