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蘇荻
「請老爺恕罪,尹富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做出任何侵犯大小姐身子的事,如有願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霍千丘那張罩著寒霜的臉孔,兩道犀利的目光猶如兩枚冷箭朝他一射。
「你死了有用嗎?還得了她的清白嗎?」
「我、我……」霍千丘的暴吼讓他縮緊脖子支支吾吾。「我真的沒碰大小姐,那一個晚上,全是個誤會……」
「誤會?你把事情仔仔細細地說給我聽!」
「那個晚上,大小姐的心情很不好,跑到酒窖裡抱走了好多酒,我擔心她於是跟在她後頭一路追到後山,接著,她跑進眺雲樓裡拚命灌酒,我心想不對,於是打算跑回來通報連總管,怎麼知道一踏出門檻便被人打暈,醒來時,已看到大小姐躺在我身邊衣不蔽體……」
「夠了!」霍千丘眼神獰惡地怒喝一聲。「你的意思是說,這事是件被人設計好的陰謀,為了陷害你,也毀掉小刁的清白?」
「老爺啊,」尹富說著說著哭了起來。「小的跟了您十幾年,說什麼也不會做出背叛您的事,打從我賣進府裡作長工,就決意一輩子為老爺您做事,何況小的即使有十個膽子,也萬萬不敢碰大小姐一根寒毛啊。」
慕君見情況不對,於是趕緊插話:「尹富,你以為隨便發個誓、哭一哭就沒事了嗎?那天的情形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在發現你們的時候,你明明是清醒的,怎說有人將你打暈?這分明是推諉之辭!」
「小的沒有!」尹富猛地抬起頭,脹紫著臉激動地喊。「二夫人,請您說話一定要憑良心,當時小的頭上還腫了一個大包,您明明也看見了,怎能說我人是清醒的?」
「這件事還有沒有誰可以作證?」霍千丘用手一揮,阻止他們的爭論。
大廳上人人靜默無聲,慕君卻突然攢著霍珊遲嚷嚷:
「老爺,這事兒珊遲也能作證,是她和我一塊兒到眺雲樓的。」說罷偷撞著女兒的手肘。
霍珊遲的臉色變了,娘撒下這漫天大謊,竟要她陪著葬身罪惡裡?
「我……」
「說呀,把事情都老實地告訴你爹,好讓他為你姐姐作主。」
她痛苦地閉了閉眼,多麼不願自己的口中說出違背良心的話來。
「事情……就像娘說得一樣,我……我確實也看到了。」有什麼理由值得她出賣親娘來換取自身的清高?尤其她明明知道,娘會這麼做全是為了自己。
「二小姐!」尹富的理智在這一瞬間全數崩潰,怎敢相信這個一向知書達禮、善良溫婉的好小姐,居然同樣撒了謊!
「騙人!你為什麼騙人?你明知道小的是冤枉的,為什麼你不替小的澄清,反倒推小的入火坑?為什麼?為什麼?」尹富想撲上去問她,但被幾名下人擋了下來。
「珊遲,你說得可是真的?」霍千丘牢牢盯住這個他從未真正疼過的女兒,臉上的表情就如同聲音那般冰冷。
霍珊遲沒有勇氣看著父親,只能顫抖地、僵硬地點了下頭。
「很好,我以為子女之中就屬你的品性最值得信賴,沒想到你卻為了你娘欺騙了我!」霍千丘用著最嚴厲與最失望的語氣說著。「行商多年,誰說真話、誰說假話,只要稍有破綻,都是很容易瞧出來的,你本性善良,被逼著撒謊根本無法表現自然,還以為這樣瞞得過我?」
「爹……」霍珊遲立刻跪了下去,反倒慕君不知所措地看看老爺又看看女兒,一張臉徹徹底底地慘白。
「對不起,女兒對不起您,您要罰就罰我吧,娘她全是為了我,請您不要責罵她。」痛苦與自責的淚一發不可收拾,從小到大未曾犯過大錯的霍珊遲,哭得格外淒慘。
慕君自知事跡敗露,也跟著噗咚跪下,抱著女兒一塊嚎啕大哭。
「珊遲,是娘對不起你……」哭花著臉轉向霍千丘求饒:「老爺啊,這事確實是我不對,但絕對和珊遲無關,請您看在咱們結婚十八年的份上,別怪罪在珊遲身上,您有什麼怨、有什麼恨,全衝著我來吧。」
「你想求得我的原諒很容易,只要找回了小刁,我誰都不罰!」
但慕君還是呆了,要她去找那個刁蠻丫頭?
第五章綻放
入冬後的日照縮短,黑夜顯得特別漫長,雪下得既密又急,不過幾夜,便積了厚厚的一地雪層。
趁著大家各自休息,霍語瓏不顧外頭毫無休止的雪意,逕自抱著一包厚厚的東西溜出了古剎,朝著逸水村的土地公廟而去。
踏進門檻中,裡頭一夥人正好圍坐在火堆邊取暖,見著了她,全吃驚地愣住不動,有個婆婆還一不小心被火燙到了手。
「唉喲!」
只見樸大伯停住正翻動著火堆裡乾柴的手,瞪大那雙依舊凹陷的眼,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原來你還活著,我還以為你凍死在街頭回不來了。」
「對不起,因為發生了一點事情。」
儘管大家的眼睛裡都寫滿疑問,但她只是快步來到眾人面前,將抱著的東西放下。「這裡有一些包子饅頭,你們拿去吃吧。」
一雙雙原本死氣沉沉的眼,在聽到有食物送上門的消息,立刻灌進了生命力與活力,紛紛動作起來。
果然,所有人都餓了許多天,不消半刻便將包子搶個精光,統統塞到空無一物的肚子裡。
「喂,這些天你跑哪裡去了?」樸大伯皺著眉不太高興地問。
「我……我在『大雕團』裡幫忙打雜。」
樸大伯恍然大悟。「哦?大雕團哪……」
「嗯,以後只要我有能力,多少都會拿點東西來給你們吃。」看著那些老人以及婆婆們因為吃太快而險些噎著的模樣,她不忍地上前去拍撫他們的背。
「你能有什麼能力啊?你拿這些東西來,他們知道嗎?」
「呃,我在那裡也沒拿半毛錢,這些包子也是放了好幾天的,我想,他們應該不會說什麼。」事實上她並沒有想大多,只覺得團裡的糧食綽綽有餘,少了這幾個包子應該不打緊。
「聽說那個大雕團的團主是個很吝嗇的人,吃飯時的份量都抓得很精準,你偷這些包子來給我們,要被發現你就完了。」
「只是幾個包子而已,我想應該不打緊,萬一不幸被他發現而怪罪下來,大不了我自己少吃幾頓飯就是。」她做事向來不顧後果,何況她自認做了件好事,也就懶得想太多。
樸大伯繼續瞪著她。「你這個人真是奇怪,以前奇怪,現在更奇怪。」
「奇怪總比刁蠻好。」她給了一個樸大伯不懂的回答。
「刁蠻?」
「樸大伯,我得回去了,出來得太久要被發現就不好了。」她撣撣裙上的灰土站起身。
「偷偷摸摸的,比作賊還辛苦。」他仍舊碎碎念。
她與他們的相處並不久,但要離開這麼一夥人,仍讓她有些心酸。「你們多保重,我走了。」
「無名!」樸大伯又突然喊住她。
收回正要跨出門檻的腳,她回過頭:「還有什麼事?」
「別再拿東西來給我們了,知道嗎?」他嚴肅地正色說道。
「為什麼?」
「你如果想好好地待在大雕團裡,就別做出讓人生氣的事。」
「我只是……」
「這是為你好,你記得了。」樸大伯轉過身擺擺手,不讓她再說下去。
霍語瓏感到有些難堪,但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得抓緊身上的厚襖,迎風踏出了土地公廟。
在雪夜裡疾走了一陣,忽然意識到有人緊緊跟在她身後,她倏地停住步履,往後一望,一個人影從雪幕裡走出。
不會這麼倒霉遇上壞人吧?她不安地退了一步。
「不錯嘛,還知道有人跟在你身後。」邱海堂揶揄一笑,兩掌背握在身後,從他發上、肩上的積雪早已沁濕衣裳,看得出他已跟了許久。
若非太過吃驚,她不會微啟凍僵的唇,難以理解他跟著自己做什麼。
「真的很難想像你會拿咱們團裡的東西去給他們,因為傳聞中的『刁蠻千金』鐵石心腸,從無賑濟貧窮的義舉。」
「你、你想告訴團主就去說,用不著在此挖苦我。」她不住地搓著凍僵的手,連講個話都快咬到舌頭。
頓了頓,他轉著眼珠子到她身側,故作輕鬆地聳聳肩。「一起走回去吧。」
要不是真凍得四肢發抖,她才不會更讓他走在自己身邊。
「你跟了我很久?」
「我只是好奇都這麼晚了,你會上哪兒去。」
「是因為我偷走了包子饅頭吧。」她有自知之明,也有被處分的心理準備。
「放心,我不會說的,除非是其他人發現,那我就愛莫能助了。」
逐漸相依的兩條身影拉長在月夜的雪地中,空蕩的大地沒有一點綴景,枝頭清寥、萬山空寂,只有他們對談的聲音。
「上回你被個潑婦用碗砸中額頭,也是因為你替那位婆婆站出來說話的緣故,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