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藍雁沙
「沒有想到張如蘋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她又趁著你到醫院探視你祖父時,想用硫酸毀了你漂亮的臉蛋,但是因為揚先生護著你,張如蘋反倒一失手,全潑了自己一身,在加護病房住了三個多月,因為捺不住脫皮植皮的痛苦,在廁所用窗簾的尼龍繩自殺了。」
訝異地捧住自己的臉,映蟬在腦海中回想著那個冷艷如朵帶刺玫瑰的年輕女郎,心裡流過一陣寒意。
「我到皮家大宅的時候,揚先生的傷還沒有完全痊癒,那時候的他真像頭受傷很重的熊,總是處在憤怒的邊緣,像是隨時都要咬人一口似的,只有在他跟你相處的時候,我才可以舒口氣。」
「我都沒有印象……」對阿蘭嬸所說的事,映蟬如墜五里霧中。事實上,在她的感覺中,彷彿自己睡了很長的一覺,而醒過來之後,卻是人事已非了。
和藹地拍拍她的手背,阿蘭嬸笑盈盈地為她再斟杯冰紅茶,「這有什麼關係呢?重要的是現在你已經醒過來了,我愈來愈相信,揚先生是在等著你醒來,舉行結婚典禮,因為啊,你的禮服和照片都還在新房裡放著,揚先生寶貝極了,根本不許別人去碰,你想不想看看!」
不待映蟬有所反應,阿蘭嬸立即興致勃勃地推著映蟬所坐著的輪椅,穿越過充滿英國典雅風味的吊式花籃和幔帳,來到扇用金漆在純白的門扉上繪畫精巧的雙併門前。
伸手一堆,那件工精緻的禮服,就這樣文文雅雅地躺在全套純白絲織床罩被之上,而那幅四十寸大的照片,孤零零地被放在靠窗的一角,被一束陽光照射得分外光亮。照片中的映蟬和芻蕘,笑得令時間都凝結了。
「你看,我說的對不對?聽說你們原本打算要結婚了,卻因為兩位老人家過世才延期的,所以……」
沒有聽進去阿蘭嬸的嘮叨,映蟬恍惚間記起了芻蕘取下她手指上的戒指時的表情,她的心,隱隱地痛著……
異樣的感覺使映蟬的意識逐漸清晰了起來,在看清楚眼前那個背對著她的男人之後,她鬆了口氣地閉上眼,但不一會兒又好奇地瞇起眼睛偷窺他的舉動。
像是懷著很煩悶的心情,芻蕘在她床畔來回地踱著步,不住地凝視黑暗中的映蟬,或者,更多時候是仰天長歎,久久都沒有出聲。
遠方傳來稀疏的雞啼聲,像是預告著黎明將至,突然一個轉身地來到映蟬身畔,將懷裡的一封信放在映蟬枕邊,握著她的手,芻蕘不時地輕吻著她的掌心。
「映蟬,經過漫長的等待,你終於從你自閉的世界裡走出來了,我想,我的堅持總算是有了好的回應。映蟬,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這一年多的風風雨雨,我們終於走過來了,如同我當初所承諾的,皮家大宅所有的產權全部是你的,瑞士銀行裡,我也為你準備好今後不虞匱之的生活費……映蟬,我想說的是,我……唉,好好保重。」說罷起身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啄,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不久便聽到引擎的怒吼聲逐漸遠去。
陡然地自床上坐了起來,映蟬很快地拆著那封信,激動使她的手頻頻顫動而將信揉成皺片,等她終於撕開信封時,已經是滿身大汗了。
信封裡很簡單,只有一張填著她名字的地契,還有一份由瑞士某大銀行簽發的存款證明,再來,就只有那枚曾是芻蕘給她的戒指,將那枚戒指套在自己已清瘦了不少的無名指上,轉動著鬆垮垮的戒指,她的淚水緩緩地滴落。
燠熱的溫度才因為秋風的輕揚,而有了稍減的跡象,不顧阿蘭嬸的勸阻,映蟬執意地拎著自己簡單的行囊,決意遠渡重洋到陌生的國度去。
「小姐,說不定揚先生過一陣子就會回來了,你的身體才剛完全恢復健康,這樣一個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教人怎麼放心得下?」坐在計程車裡,阿蘭嬸仍不死心地一再遊說,希望打消映蟬的念頭。
「不,阿蘭嬸,我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當初我應該攔住他的。生命中有太多的起起落落了,沒有他,日子成了難捱的死水,我再也忍受不了,所以我要去找他。」綻露出抹委婉的笑容,映蟬淡淡地說道。
聞言呆了半晌,阿蘭嬸搖了搖頭,「可是,我還是不贊成你一個女孩子家,就這麼單槍匹馬的跑大半個世界去找他……你聽我說,揚先生家的產業幾乎要遍佈全世界了,以前他也常到其他地方去視察業務,你再等等,說不定他這一、兩天就回來啦!」
「不,我等得已經夠久了,我要去找他。阿蘭嬸,皮家大宅就拜託照顧了,我該進去畫位,再見。」
「我真是不放心你一個人……」
「我並不是只有一個人,芻蕘也在。」舉起手措晃了晃,「無論我到了哪裡,他都跟我在一起。」
「那你要怎麼找他?連他在哪裡都不知……」
揚揚那張芻蕘書房中找到的信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列滿了揚氏企業在全世界的分支機構。
「我有這個,順著這些公司走下去,我總有找到他的一天。再見了,阿蘭嬸。」揮揮手,提起簡單的行李,映蟬踩著堅定的步伐,開始了她沒有目的地,也沒有時間限制的旅程。
高度文明的東京都,在商社社員客氣的九十度鞠躬中,映蟬被請到豪華的大飯店中住下,哈著腰道歉的董事們一再解釋著,聯絡不到社長的歉意,令映蟬只得怏怏然地再次踏上旅途。
在充滿傳統風味的京都,被招待穿著和服,品嚐極至精緻之美的和風美食;欣賞哀怨的歌舞伎;或參觀精巧的珍珠加工技術。陪行的幹部,雖然都是以最大的熱誠招待著她,但對她所提及的問題,卻總是猛然搖著頭,抱歉連連的表示不知社長如今身在何方,雖然難掩失望之情,但映蟬還是強打起精神,繼續奔向下一站。
初來乍到紐約這個人文薈萃的大城市,身處在眾多比自己高一個頭以上的人群間,映蟬不免有些驚慌,每當此時,她就會轉動那枚仍然嫌鬆了點的戒指,心裡便會慢慢地平靜下來,讓她有勇氣,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碰壁的打擊,還有勇氣再支持下去。
「總裁,如果她真是你的未婚妻,為什麼要任她這樣茫無頭緒地找下去?」高級助理打扮得一如華爾街的股票做手,不解地對盯著映蟬垂頭喪氣地登上計程車的芻蕘問道,「既然你們是未婚夫妻,而你又非常在乎她……」
「教保鏢們提高警覺,務必保護她安全地回到台灣。她的下一站是哪裡?」手一碰觸到臉上猙獰的疤痕,芻蕘原先滿了柔情蜜意的眸子,瞬間即被濃濃的憂鬱所覆滿。「加拿大,總裁也要到加拿大等她?我可以安排私人飛機,預計比她早半小時到達。」助理說著拿起了電話。
「不,不用了,通知其他分公司的人,全部依照相同的模式招待她,嚴禁洩漏我的行蹤。」
「那,總裁你要到哪裡去呢?」助理好奇地問道。
「我……我想回家。」疲倦地用手爬爬凌亂的頭髮,芻蕘歎口氣地看著天邊櫛比鱗次般的白雲。是啊!我想回家,卻不知該往何處去,映蟬就像塊磁力強大的磁石,總是吸引我全部的注意力,雖然為了躲避她而遠行到各個曾是故鄉的異鄉,但午夜夢迴時,卻總不能將她在我的腦海中剔除,反而隨著時日漸增,更加重她在我生命的份量。
有她的地方,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家,但是,我卻沒有辦法正大光明地走向她,因為……我為自己這殘陋的外貌而感到不自在。這張走在街道上,總要引起驚異的眼光,或從童稚的無心詰問中,令我要倉皇而逃的臉,將會令映蟬遭受多少異樣的眼光!這是我一直耿耿於懷的。
將筆記型電腦蓋上,他穿上筆挺的西裝外套,深深地看了眼攤在桌上的照片中,映蟬那形形色色的笑靨後,深深地吸口氣,他拎起電腦和鼓脹的公事包,行色匆匆地離開可以看到自由女神和哈德遜灣的大樓。
磨著牙地盯著眼前那個慢條斯理的男人,映蟬得費很大的自制力,才能阻止自己臉上那撐了半天的笑臉垮掉。
「先生,我明白這不是你的職權,但你們一定有人可以當家作主吧?」面對那位職員左一句Merci,右一個微笑,映蟬的耐性已逐漸在減退了。
「小姐,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我們接到通知,總裁的未婚妻會到巴黎來度假,我們必須竭盡所能地熱誠招待她。」優雅地幫映蟬抖開餐巾鋪在膝上,那位名叫馬克的職員,以無懈可擊的手勢,展開了這頓大餐的首幕。
「奉命行事?通知?那你總可以告訴我是奉誰的命令,是誰通知你的吧?」面對著裝飾得很漂亮的冷盤,映蟬雖然飢腸漉漉,卻也全無食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