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藍雁沙
閃動著狡猾的目光,馬克拿起片烤得焦焦的吐司,咬得卡滋卡滋響,不時還喝幾口美酒,慇勤地勸著映蟬和他一起享受美食。
接著送來了裝在番茄中的沙丁魚沙拉,還有用蘑菇和玉米筍熬成的湯。在映蟬有一下沒一下地以叉子攪著面前的食物之時,對面的職員已經狼吞虎嚥地吃完他的餐點。
面對這職員比鰻魚還要滑溜的舌頭,映蟬的心又再度地往下沉,雖然坐在巴黎最富盛名的香榭里捨大道,眼前來來去去的是神色悠閒的紅男綠女,但她心裡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游逸之氣,反倒是更加地沉重。
沒有,截至目前為止,我已經繞過了大半個地球,卻還得不到絲毫消息。到底,芻蕘現在人是在哪裡呢?
慢慢地自沿途每一站的接待人員口中挖消息,映蟬非常氣餒地發現,想從這些忠心耿耿的職員嘴裡,找出任何關於芻蕘的點滴消息,都難如上青天。
口到旅館,映蟬由玻璃窗望出去,巴黎鐵塔和凱旋門都歷歷在目,初夏的巴黎,天色要到夜裡十點多才會完全暗下來,看著一群群喧嘩歸來或正要出門狂歡的人們,映蟬無聊地躺回床上,拿起那本由芻蕘書房中找到的札記。
這大概是他在歐洲唸書時所記下的筆記,有他對修道院的感想;也有在充滿人文氣息的學術殿堂的雄心大志;最多的,還是對STRATFORD-UPON-AVON的描述,看得出來,他似乎對這個小鎮頗為激賞。
甚至提到他在當地買了間小房子,希望能一嘗住在莎翁出生地的浪漫期盼,翻著書後的通訊欄,映蟬輕易地找到那個地址,在她驚喜地撥著電話,想訂到倫敦的機位時,由札記牛皮封套中掉出來的一張照片,令她大感詫異。
看樣子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相片,因為暈黃的色調和毛了邊的紙質,使得那位盈盈笑著的女郎,更顯得有些晦暗。
翻開背面,簡簡單單的寫著「芙琳生於一九五八,卒於一九八○」,下面用簽字筆寫了一串法文,雖然看不懂,但映蟬猜測那可能是地址,她立即按電話,要求服務生送一籃水果上來,並且乘機問他。
比手劃腳地溝通一番之後,帶著濃濃疑惑的服務生眉開眼笑地拿著豐厚的小費離去,留下百思不解的映蟬。
第二天一大早,搭著平穩舒適的地鐵,映蟬依著前一晚服務生告訴她的方向,出了地鐵站,來到那個豎滿十字架的墳場,在人口處的小屋子查過名冊之後,她湊著那束清新的瑪格麗特,往最左邊的巷道走去。
對照著墓碑上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日,映蟬很容易地就找到了芙琳,將花放在她墓前,她這才發現身旁不知何時,已多了位拄著枴杖的老人。
「你是芙琳在中國的親戚嗎?」字正腔圓的京片子自老者口裡,軟綿綿地吐了出來,令映蟬嚇了一眺。
「呃,我不認識芙琳,我……我是她的朋友或親戚的……未婚妻,請問你認識揚芻蕘嗎?」
老人似乎頗受震撼地盯著她,兩手也不知不覺地抓緊了映蟬的手腕,「你……你就是映蟬?芻蕘昨天才來看過芙琳,他跟我聊了不少你的事,他……」
「芻蕘在這裡?!他在巴黎?!請問你一下定要告訴我,他現在人在哪裡,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既驚且喜的湊近老者,映蟬激昂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不要急,聽我說個故事,關於我的芙琳的故事。那是我在職後被派駐在中國時候開始的……」無視於映蟬焦急的表情,老者用他沙啞的嗓音,娓娓地說著這段淒涼又荒唐的故事。
「昨天他告訴我,以後可能不會再來看芙琳了。其實都已經十幾年過去了,我到昨天才明白,原來芙琳墓前常常出現的花,都是他的心意。唉,芙琳死後如果有知覺,應該也會感動的。你,是他現在最珍惜的人,他是個很好的人,只是有時候會受限於心理的拘泥不知溝通,你明白嗎?」
深受感動地吸吸鼻子,映蟬抹去臉頰的涼意,「我知道,終我這一生再無可能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了。現在,可不可以請你告我,他現在在哪裡?因為我要找到他,永遠不和他分離!」
「他只說他想回家了。」老者沙啞的低語著。
「回家……」喃喃地重複這個字眼,映蟬惘然了。
「嗯,我記得他在英國有房子,就在……」
「莎士比亞出生地的STRATFORD-UPON-AVON?我知道,我正準備到那裡找他。」
寬大懷抱將映蟬抱個滿懷,老者親切地拍拍她的背,「去吧!去找他,人生苦短,不要再浪費時間在無謂的矜持和猜疑,快些去吧!」
滿栽著老者的叮嚀和祝福,搭乘法航班機,映蟬直飛到英國中部的大鎮伯明罕,然後租輛車,直奔STRATFORD-UPON-AVON。
碧草如茵的綠地上,躺滿了三三兩兩做日光浴的人們,適逢有隊重型機車的騎士們在聚會,全身皮衣皮靴打扮的騎士,個個不是披著長髮,便是乾脆理個大光頭,在人群中,形成了特殊的景觀。
沿著這個城鎮賴以聚成鎮的雅芳河(Avon),映蟬緩緩地沿著河畔楊柳夾雜不知名大樹的林蔭大道,慢慢地開著車欣賞沿途風光。或許是因為太接近了,當車子一駛進那塊標有STRATFORD-UPON-AVON鎮的木標時,她整個人便處在極度的亢奮狀態之中,幾番都差點要衝進對方的車道,幸好理智總在最千鈞一髮的一刻提醒她。
而到達市中心後的映蟬,捏著那張被自己的汗所濡濕的紙條,她反而沒有勇氣立即根據路人說,離河岸並不遠的農舍,去找芻蕘。
萬一他不在,或者,他拒絕跟我一起回台灣;若是他已經有了別的女人……
各種想像如變形蟲般在她腦海裡分裂,又再捲回來困擾著她,使她不敢貿然而行,只有溜到河邊獨自憂鬱地看著一船船的遊客,搭著游河船呼囂而過,卻老是想不出比較妥貼的辦法。
第九章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草地上的遊客也一波波地離去,整條雅芳河只剩下停泊在岸漫的游河船和帶著小鴨悠閒地劃過河面的母鴨,遠處有三兩隻黑或白的天鵝,正親密地彎著頸子,彼此交纏著。
深深地吸口氣,映蟬在心裡為自己打著氣,往那座跨越雅芳河的石橋走去。我來了,芻蕘,我就要朝你的方向而來了,無論結果將是如何,我都要找到你!
越過河,河的這邊大都是整齊優雅的都鐸式建築,家家戶戶有著用白蕾絲窗紗裝飾的窗,門前是塊不小的花園,各式各樣碩大的玫瑰,正爭奇鬥艷地怒放出五顏六色的花妍。
循著地址而來到那一戶緊閉的門前,三番兩次想要按下門鈴,但猶豫卻使她終究只能怔怔地佇立在那裡。
突然之間,門被輕輕地開啟,一條毛色棕黃的德國狼犬迅速地竄了出來,它立起來,隔著鐵柵欄,對著映蟬上上下下地吐著它寬且長的舌頭,令映蟬忍不住連退了好幾步。
「米奇,下來!」後面傳來映蟬夢中最熟悉的聲音,他低著頭將頸圈和鐵鏈套在跑到面前的狼犬頸上,這才抬起頭,迎向門口的人,「對不起,它還是條好奇心很重的小狗,它完全沒有惡意,如……」
侃侃而談地來到映蟬面前,芻蕘說著的話嘎然而止,只是用驚訝的眼光,像是見到什麼令他意外的事般地,直直盯著在愈來愈暗光線中的映蟬。
在北英的夏末,晚風刮著令人寒毛直豎的冷風,隨著天色愈加黑暗,只穿著薄薄夏衫的映蟬,忍不住抱住了自己,任風將自己的發向前飛揚。
「映蟬……你怎麼會到這裡來?」任憑狗不耐煩地嗚嗚著,芻蕘脫下身上的夾克,輕輕地披在她肩上,「你是用什麼方式問出我的地址?」
「不,沒有人告訴我,是我無意間發現,或許應該說是你告訴我的。」自皮包中拿出那本札記,映蟬兩眼不忍須臾離開他半刻,緊緊地盯著他。
愈來愈急勁的風猛烈地撲著他們,像是已經明白主人不會帶它出去散步了,狼犬停止了低鳴,自顧自地躺在花園的青石板地面上,興味盎然地舔著自己的爪子。自映蟬手裡接過那本札記,芻蕘竭力地克制自己想將她擁進懷裡的衝動,為了掩飾內心的慌亂,他低下頭隨意地翻著札記。
一陣風突然吹開他用來遮俺左臉的長髮,他笨拙地半轉身,想要在映蟬面前保持最好的一面,但接二連三的風令他的打算落空外,反而更加難掩。
「謝謝你幫我把這小本子送來,我找了很久了。」落寞地說著,芻蕘慌亂地想要返回屋裡,「謝謝你,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