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季月
她看來楚楚可憐,動人心弦。
聶橫樅忍住走上前去細細呵護的衝動,早在傍晚以前,阿黑就告訴他,陳夢殊要在離開前見他一面。
他故意在外面流連到深夜才歸來,下意識地要避開與她獨處的一刻。但當他看見書房的燈仍舊亮著,想著她孤守著自己的影子,固執的等待……
佇立在書房外許久,聶橫縱終於咬了咬牙關,推門走了進去。
「你還沒走?」他的言語及神色有著刻意的冷淡。「準備在人肉市場插一腳嗎?」
陳夢殊的背脊立時涼成一片,臉色更加蒼白了。她下意識地咬著牙,努力不讓淚水在眼眶凝聚。
「聽阿黑說,你有事找我?」聶橫縱坐在書桌前,張狂地將腳架放在桌上。
「我……」她猛昂起頭,冷冷地望向他,語氣充滿譏諷。「沒什麼,我要感謝你放我自由,使我不再是『七海幫』的籠中鳥,也不會是你拘禁的黑市情婦!」
他的嘴角卻嘲弄地揚起。「我是不養情婦的,對我來說,女人就像是保險套,用之即棄。」
原來他始終在玩弄她!頓時,陳夢殊感到自己被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原來昨夜的輕憐蜜意全是他的遊戲!她只不過是個與他共度一夜春宵的女人。
想到這裡,她的眼眸不由得迸出了熊熊怒火,直射坐在書桌前的聶橫縱。
聶橫縱卻毫不在乎地斜著眼神迎接著她憤恨的視線。
「還有事嗎?我很忙呢!」他的表情、他的語氣完全沒有昨夜的那股柔情。
陳夢殊的臉上閃過劇烈的羞憤,登時倏地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我希望你不得好死!」
她咬牙切齒地說完後,轉身開門,旋即又「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聶橫縱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忿然闔起的門許久,才收回架在書桌上的腳,緩緩將桌旁的電腦打開。
今晚,長夜將會漫漫難捱。
晨曦微露,許多人尚在甜美的睡夢中,在這位於外雙溪的華宅前,一部黑色的轎車尾已冒著白煙。司機將一隻簡單的小皮箱毫不費力地擺進後車廂,然後斜倚在車旁,似乎在等待什麼。
不一會兒,華宅的大門打開了,一個柔美的身影自門後出現了,陳夢殊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走到車旁。
為她打開車門的是阿黑。
「這個你拿著,」他將一張空白支票遞到她手中。「在往後的日子裡,你會需要的。」
陳夢殊垂下眼簾,看了看那支票幾秒鐘,便不假思索地將它撕成碎片,放回阿黑的手中。
「還給他!我不需要這樣的交易!」她噙著淚水,傲然地昂著下巴道。
「有件事,我想你應該知道一下,」阿黑在她坐進車後,靜靜地開口了。「把你父母撞死的傢伙,在兩年前,車禍意外死了。」
她一聽,心頭猛烈震了震。「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你們……」她有股直覺,這一定是聶橫縱做的!
「和『七海幫』沒有關係,」他的神情一如平常的木然。「是那傢伙車子開得太快,自己墜崖死的。」
「可是不會這麼巧……」
不等她把話說完,阿黑便將車門一推,示意司機開車了。
車子緩緩往前滑行,在阿黑的注視下,消失在清晨的薄霧中。
從此以後,陳夢殊與「七海幫」再也沒有任何關聯了。
六年後
這是個空氣清新,朝陽燦爛的早晨。
在花蓮某個偏僻的村鎮裡,一位長髮女子正踩著輕快的腳步踏進一所國中的校門。
「劉伯伯,您早!」她笑盈盈地對迎面走來的老校工打招呼。
「啊!陳老師,你每天都好早!」劉伯伯見到她顯然很開心。
「應該的。」
她帶著淺笑走向教職員辦公室,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在這屬於她的桌上,有一塊名牌貼在桌上——「陳夢殊」。
六年前,她懷著破碎的心離開了外雙溪那個是非之地,憑著自己的努力工作和自修,終於在第二年以同等學歷考上了大學的夜間部。
經過多年的努力,半工半讀,終於完成學業。如今在這應屬於她故鄉的地方,找到了一個代課老師的職務。雖然還不算完全穩定,但總算能讓她脫離這幾年來如鬼魅般纏繞著她的淒苦回憶。
幾個月來,這裡的生活平靜,環境優美,令她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的心已安寧下來,她的人生才要開始。
「早啊!陳老師。」
一個健康爽朗的聲音在她耳邊驟然響起。
「早!王老師。」她仰起頭,對面前的王文中笑笑。這位生得頗俊朗高大的男老師總是對她很親切。
「一大清早的,你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他手中拿著一份攤開的報紙,微笑地問,那笑容在投射進來的晨光下,顯得十分燦爛。
「沒什麼。」陳夢殊也微微一笑。「你來得早,報紙教你搶先了,有什麼特別的新聞嗎?」
王文中對這位新來的代課老師有著十分的好感,無法否認的,她天生麗質的外貌,讓人無法抗拒的。
「我也不過早你半分鐘,」看到陳夢殊,可以讓他的心情愉快一整天。「報紙才剛攤開呢!要不要一起看?」
他說著,便隨手抽出一張,遞給陳夢殊。
「咦?」在陳夢殊伸手之際,他的眼光被頭條新聞吸引住了。「又有空難?這回好像是私人飛機!」
「什麼又有空難!」陳夢殊被他的詞語逗笑了。「好像發生空難是家常便飯似的!是誰的私人飛機呀?」
「是……」王文中細看了下手中的報紙。「世太集團的主席……聶橫縱……」
「什麼?」陳夢殊登時感到耳朵嗡嗡響,王文中說錯了吧?
「聶橫縱,」王文中像是為她確定疑點似惋惜地重複了一聲。「你看看!照片都登出來了!唉!真可惜,才三十多歲而已……」
陳夢殊起身連忙搶過他手中的報紙,還來不及坐下,眼光便急急地尋看著那則新聞。
隨即映入眼簾的,赫然是聶橫縱的照片,以及海上在打撈飛機殘骸的畫面。原來是聶橫縱從香港回來的路上,所搭乘的私人飛機突然在空中發生故障……
他死了?頓時,陳夢殊感到一陣天昏地暗,報紙無聲地自手中滑落,整個人也搖搖欲墜。他死了?
「陳老師,你怎麼了?」王文中見她臉色驟然發白,不禁關心地問。
他死了?陳夢殊完全聽不見王文中所說的話,只怔怔望著前方,眼前所見的,儘是聶橫縱狂做的輕笑,聶橫縱惡意的溫柔,聶橫縱霸道的激情……
不!陳夢殊整個人虛脫地墜回座位上,下意識地張嘴要吶喊,卻出不了聲音。他不會死的!他死不了的!這報紙在胡說八道!
「陳老師!」王文中不由得擔心地走過去,用力搖了搖她。
陳夢殊這次總算回過神來看他了。
「你還好吧?」他關懷地問。
「不會是真的!不會是真的!」她失神地喃喃低念著。
「陳老師?」王文中憂慮地看著呆若木雞的她。
陳夢殊似乎只看見往事一幕幕地在她身邊打轉著。在拉斯維加斯初見的聶橫縱、硬把她帶回台灣的聶橫縱、在父母驟逝時一巴掌打醒她的聶橫縱、三番兩次要出賣她的聶橫縱、挾著狂野的激情和迷醉的溫柔席捲她身心的聶橫縱……
六年了!她原以為這些已成歷史的過去都會隨著這平靜的日子而煙消雲散,她原以為自己已將那份痛心疾首的愛戀忘得一乾二淨……
別怕!沒事的,疼你都來不及,我怎麼會捨得把你……
他說他是說溜了嘴,她當時也認為是他的一時戲言,沒有想到,這句話至今卻仍深烙在她心中。
「陳老師,」王文中看著她臉色越來越白,不禁關注道。「你的臉色很不好,要不要我陪你去看醫生?」
「啊!」直至此時,她才驟然回過神來,驟然醒覺自己是在教職員辦公室裡。「我……」
「最近天氣不太正常,你可別感冒了。」王文中輕聲地說。
「我……」她猛地發覺自己再也待不住了。「王老師,麻煩你幫我請個假。」
「要去看醫生嗎?」他現出瞭解的眼光。
「嗯……」
陳夢殊含糊地回了一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急急地往門外走去。顧不得搖搖欲墜的身子,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出校外。
她不相信聶橫縱就這麼去了!她要去見阿黑,當場問阿黑!
阿黑一定會告訴她,這是媒體杜撰出來的消息!
阿黑肯定會這麼說的!
經過七、八個小時的火車後,陳夢殊終於抵達了台北。
往事不堪回首,何況又是心碎的記憶!懷著忐忑的心,她總算鼓起勇氣,站在外雙溪那幢華宅的面前。
然而,迎接她的,竟是一陣陣誦經的聲音,還有許多她看不清的輓聯,這……陳夢殊慌忙奔上前去,把門的是她以前未曾見過的弟兄。
「請問這是……」面對把守門口的「七海幫」弟兄,她幾乎開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