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季月
「你瞎了眼,沒看到這是喪禮嗎?」那把守的弟兄紅著眼,暴躁地吼。
「請……請問這是誰的……」她仍無法將「聶橫縱」三個字說出口。
「你是誰?」那人似乎將滿腔的悲傷全出在陳夢殊的身上。「來這裡幹什麼?這樣鬼鬼祟祟的!」
「不!我……」
陳夢殊慌忙搖頭,解釋不清之時,一個沉穩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
「田仔,什麼事這麼吵吵鬧鬧的?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見那人緩緩走過來,陳夢殊頓時感到心臟要停了,阿黑!是阿黑!她記得他的聲音,他的容貌。
「你……」他也認出她了,但較六年前而言,他的喜怒更不形於色了。「你來了?」
「我……」陳夢殊咬了咬唇。「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阿黑定定地看了她幾秒鐘,陳夢殊惶駭地看到他的眼底有著一片她從未見過的悲痛。
「我不曉得你在問什麼,不過,你所看到的,都是真的。」他的聲音有著壓抑的傷痛。
「不!不會!不會的!」直至此時,淚水才盈聚眼眶,墜落而下。「不是找不到屍體嗎?沒有找到,怎麼能算數?」
阿黑盯視了她好一會兒,聲音悲痛卻鎮靜。「你聽說過,飛機在海上爆炸,經過魚群的啃食後,還能保留全屍的嗎?」
我希望你不得好死!
頓時,陳夢殊感到心臟遽然擰痛了起來,她不願他死啊!她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呀!天哪!她真希望能收回這句話!
「我不是有意那麼說的!」她登時淚如雨下,愧海地低喊。「我從來就沒有希望他這樣……」
阿黑起初聽不懂她的話,但隨即想想,便明白了。
「你看來過得不錯!」他的語調仍然平板如往昔。「既然有了好的開始,就不應該再回來這裡。」
陳夢殊下意識地搖搖頭,沉默了幾秒。「那你們呢?你們怎麼辦?還有世太集團……」
「這其實不是你該問的,」阿黑看了她好一會兒。「三個月後,我們自然會推舉另一個領導人,這是規矩。」
她怔了怔。「這麼說來,三個月後,你們都會忘了聶橫縱,然後……」她說不下去了。
「沒有領導人,不管是什麼樣的團體,都會分崩離析的。」他理智地回答道。
「可是……」她感到不能接受阿黑這種無情的說法。「他是好的領導人吧?」
「最好的……」阿黑鄭重地說。「可是我們都得生存下去,你也不例外。」
「我……」她驀然想起了聶橫縱的一切,不論好壞都令她淒楚落淚。「我不知道……」
「好了!我得進去了。」阿黑對她微微頷首。「閒雜人等是不能進去參加哀悼的,所以,你還是回去好好過你的日子吧!」
「那位阿嬸……」看著阿黑轉身要回去,陳夢殊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喊了一聲。「那位阿嬸會怎樣?你們還是會好好照顧她嗎?」
阿黑深思地回眼望了她好一會兒。「在這三個月內,應該沒什麼問題。」
「那麼三個月後呢?」她急急地問。
「這要看新的領導人的指示。」
陳夢殊登時為那位老婦深深難過起來。「讓我來吧!」
「什麼?」阿黑詫異地看著她。
「與其這樣踢皮球似的等待結果,不如就我來照顧她。」她真誠地說。
「你要考慮清楚!」阿黑提醒她。「一旦你照顧了她,日後反悔了,『七海幫』是不會認這筆賬的。」
「我想得很清楚了。」儘管不知何故,她深深同情著老婦的孤寂。
「好吧!我想這應該沒問題。」阿黑點點頭。
「黑哥,」在阿黑轉身要走之前,陳夢殊又叫住了她。「阿嬸究竟是誰?」
阿黑沒提防她這麼一問,不禁微微一愣。「阿嬸就是阿嬸。」
「不!」陳夢殊對這樣的回答並不滿意。「她和『七海幫』有深厚的關聯吧?或許我該說,是和聶橫縱有關才是。」
阿黑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你說你要照顧她,該不會和主席有關吧?」
她想到了已逝的父母,搖搖頭。「要照顧她,純粹是出於我個人的意願。」
將照顧父母、承歡膝下的心願實現在一位陌生的老婦身上,這樣的移情心態並非是三言兩語便解釋得清。
「那就不必問那麼多了。」阿黑不理會她的問題,轉身走進去。
「她是聶橫縱的母親,對吧?」
陳夢殊陡然衝口而出,但這不經思索的話一說出口,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阿黑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又繼續往前走,身影沒入那幢華宅之內。
尾聲
花蓮鄉間
這天,剛下了課的陳夢殊婉拒了王文中的邀約,緩緩朝自己的住處走去。這有著小院落的舊屋,曾是父母住過的。
這真是巧合!陳夢殊無法不相信這一切在冥冥中都有著安排。
當初租下這房子時,只覺得這房子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直至房東訝異地看到她的名字……
「陳夢殊?我在好多年前,曾把房子租給一對年輕夫婦,他們的女兒也叫這個名字。」
後來,她才不經意地得知,原來自己所執教的國中,正是父親曾任教的地方;而現在所租賃的住處,竟也是自己度過黃金童年的地方!
她推開住處院落的小門,心神縹緲地走進屋內,不禁訝異地看到那位白髮皤皤的老婦已坐在屋內,門邊有只簡單的皮箱。
「你回來了。」送老婦來的,是一位與老婦年歲相差無幾的婦人。「聽說你要照顧她,我就放心了。」
「您是……」
「我們來時,發現你的屋門沒鎖,就進來了。」那位婦人口齒清晰地解釋。「我負責照顧秋媛已經幾十年,現在我自己身體狀況不太好,照顧不了她。」
「她……已經這樣幾十年了嗎?」陳夢殊感到心臟一陣痙攣。
「說起來她還真是可憐!」那婦人搖搖頭。「我現在沒替他們做事,總算能說出來了,秋媛她啊!」她歎了口氣。「年紀輕輕的,沒結婚就大了肚子。」
「……」陳夢殊靜靜聽她說著。
「你知道我們那個時代,這是丟死人的醜事!那孩子的父親原本拋棄了秋媛,後來聽說她懷了身孕,就又把她接回去,照顧她。」
「這應該是很好的結局才是呀!」陳夢殊感到不能理解。
「可是等她把孩子一生下來,做父親的就把孩子抱走;秋媛當然不甘心,就跟他鬧起來,那男人很沒良心!他叫人把秋媛打了一頓,後來秋媛就瘋了。」
陳夢殊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寒氣。
只聽那婦人繼續說:「他把秋媛送回她家,可是秋媛瘋得很厲害,她家的人也不要她,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個男人把秋媛找回去,鎖了起來。」
「就這麼鎖了幾十年?」陳夢殊轉頭看了看癡呆地抱著玩具熊的秋媛,心裡忍不住一陣痛。
那婦人點了點頭,逕自說著:「那男人死了以後,聽說那孩子繼承了一切,不過沒有用,他根本不認得秋媛,秋媛也不認得任何人。」
他認得他母親的!陳夢殊心中回道,但卻沒說出。
「我去看過阿嬸幾回,可是都沒見過你。」
那婦人想了想。「大概是我剛好去幫她拿藥什麼的,還有那回送醫院時,他們不讓我跟去。」
陳夢殊點點頭。
「總之啊!」婦人緩緩自椅上起身。「你能照顧她就太好了!要不然,現在她兒子也死了,我還真不曉得她會變得怎麼樣呢!」
「謝謝你照顧她這麼久!」陳夢殊不知怎的,竟向婦人道謝。
「我才該感謝你,你和她非親非故的,」她對陳夢殊笑笑。「她現在情況不差,不會像以前那麼瘋癲得厲害。」
婦人轉向秋媛,像吩咐小朋友似地說:「秋媛哪!你現在就要住在這裡,要聽陳小姐的話,知不知道?」
秋媛沒答話,只是抱著玩具熊,眼神依舊呆滯地望著前方。
「那我走了。」她對陳夢殊頷首道別。
陳夢殊立在門口,目送婦人的背影消失在遠處之後,轉身走到秋媛前,蹲下身注視著。後者對她的舉動毫無所覺,只一徑地抱著玩具熊,微晃著身體。她下意識地伸出手,為秋媛理了理頭上凌亂的白髮,思緒跟著瓢搖起來。眼前的老婦果然是聶橫縱的母親!一想起聶橫縱,陳夢殊的心便淌血。
我在你身上做記號了!你賴不掉了!在那個無盡激情的夜裡,她曾這麼笑指著他肩上的咬疤說。
那麼我也要在你身上做記號!陳夢殊的眼眶不由得劇烈地發酸,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吻痕早已消逝無蹤,就像他的人已不在這世間一般……
可是,他卻不知何時,便早在她的心上留下了怎麼也抹滅不去的印記!想到這裡,陳夢殊不由自主地掩住了流滿淚水的面龐,哀哀低泣。「寶寶別哭!」秋媛似乎被她的哭聲吸引,鬆開手中的玩具熊,呆滯地伸手將她的頭攬入懷裡,輕輕拍著。「媽媽在這裡,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