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季月
早在昨晚的餐宴上,他就發現陳夢殊忙著應付蜂蝶般的尋芳賓客,根本沒有時間進餐,甚至喝一杯水。
昨夜又哭得那麼淒慘,看她連睡著了都哭得這般天昏地暗,聶橫縱就算準了等她一醒,眼睛肯定腫得像李子似的。
想起今天早晨睜開眼,看見陳夢殊偎在自己懷中,睡得那麼沉,聶橫縱的心中不由得蕩起一片溫柔,隨即意識到這是不應該有的反應,不禁斥責起自己的荒唐。
但瞧她在監視器裡那種黯淡心碎的憔悴樣,他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這麼做究竟對不對。
如果是父親,他會怎麼做呢?聶橫縱自問著,父親肯定不會受到這樣的影響,在他威風凜凜的一生中,從來就沒有對女人心軟過。
父親是個無懈可擊的領導人,對敵人來說,父親是個抓不到弱點的強敵。是的,父親一生不婚,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一個女人。他對父親而言,也只不過是個繼承人;若他被挾制,他知道父親不但不會受影響,反而會另立繼承人。
這就是父親!對世太集團,對「七海幫」來說,父親是個完美的領導者,在父親的一生中,從不浪費半點溫情在私人生活上。
記住!你對別人越真心,你的弱處就越明顯!
這是父親在世時,時時對他耳提面命的格言。
這世界上沒有真愛,只有金錢和權力,記住了嗎?
有了金錢和權力,你就有女人所謂的真愛。
在他跟隨父親出入聲色場所之前,父親是這麼跟他說的。
你說過你真心愛我的!
他曾親眼見到一個被父親拋棄的女子哭著這麼對父親說過。
嘿嘿!所謂真愛,會比得上黃金真嗎?再純的黃金也不過是千分之九九九的純度!
父親在遺棄那女子以前,這樣說過,而他卻始終記得父親所說的話。
「真愛不比黃金……」
聶橫縱想著想著,不覺喃喃自語,卻又為這個念頭莞爾。父親是對的,這世上有的是純金999,卻沒有一樣叫「真愛999」的東西。
想著想著,他的眼光下意識地瞥向監視器裡柔媚的身影。
「沒有真愛……」他無識地含糊咕噥著。
在游輪第三天的晚宴上,陳夢殊總算可以重新公開露臉了。
在跨出艙房以前,聶橫縱曾走進來對她做最後一次的檢視。
艙房內,她有如櫥窗娃娃般坐在那兒,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任著聶橫縱派來的兩名女子,為她裝扮。
「你那晚真的沒跟那個老鬼……」其中一名艷麗女子一面為她梳理秀髮,一面好奇地問。
「哎!莎麗你好煩!」另一名女子正替陳夢殊上妝。「你沒聽拉娜說,前晚是她和洋子被突然叫去陪那老鬼,把水叮噹換下來……」
「為什麼要突然把你換下來?」那個叫莎麗的女子開玩笑地追問。「是不是主辦人看上了你,所以……」
陳夢殊卻像魂魄離身似地坐著不動,沒有回答。
「莎麗,你是第一次上船嗎?」為陳夢殊上妝的女子急急道。「這話不能隨便說的,否則別說你佣金拿不到,就是小費也會被沒收的!」
「這麼嚴重?」莎麗吐吐舌頭道。
「船上的工作人員要是胡搞被抓到,聽說處罰很重的。」看來這女子不是頭一回在這船上工作了。
「好了嗎?」門驟然被打開,進來的是聶橫縱。
「好了。」那兩名女子齊聲說。
聶橫縱的目光在猶自發呆的陳夢殊溜了一圈。「你們也可以去做準備了。」
那兩名女子依言退了出去,妝扮陳夢殊是額外的工作,所以也有額外的佣金。
他沒理會那兩名退出去的女子,逕把眼光定定擺在陳夢殊身上。
那一身蜜桃色的綢緞禮服,將陳夢殊原就白裡透紅的肌膚襯得更水嫩,黑瀑似的發顯得更亮麗,那裁剪得宜的款式更巧妙地勾勒出那女性特有的嫵媚線條,除了那呆滯的神情外,她真是令人讚歎的上帝傑作。
看著那毫無生氣的模樣,聶橫縱心中一陣痛惜,與其這樣死氣沉沉,他倒寧願看她大吵大鬧的模樣。
「等一會兒出去後,」聶橫縱忍下愛憐,冷峻地說。「表情不能這樣死板,還有,像上次破壞行情的情況,我不希望再發生!」
陳夢殊仍舊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
聶橫縱默默地看了她一陣子,伸出手替她將沾到臉上的髮絲撥開後,便轉身離去。
不多久,晚宴開始了,陳夢殊被領到大廳上,如同上回一樣,吸引了在場每一位賓客的眼光與讚歎。只是這回,聶橫縱並不在場。
陳夢殊對圍住她的賓客談笑著,她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如此聽聶橫縱的話。這樣強顏歡笑,矯揉造作。若是可以的話,她真想朝在場的每個男人狠狠揍一拳,包括聶橫縱在內。
聶橫縱在辦公室裡機械式地巡視著每一個監視器。
晚宴熱鬧地開始了,但是身為主辦人的他除了頭一天的晚會外,並不需要回回都在場,特別是今晚,他更沒有盯場的意願。
從監視器裡看著粉雕玉琢的陳夢殊,不!是「水叮噹」,與這些獵艷者嫣然巧笑地周旋,聶橫縱麻木地承受著心頭一陣陣的刺痛。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非當雞不可?
前天深夜裡,陳夢殊哀怨的淒訴此刻正像鎯頭似地重重敲擊著他的耳膜。
自己真是神經病,聶橫縱心中暗罵著。若是換成父親的話,可能早將陳夢殊納做情婦,直到厭倦的那天為止;而他卻像是有千萬遍顧慮似的,無法做到如父親那般乾淨俐落!
做為我的繼承人,你還有得學的!看看你老子是怎麼辦事的!
至今回想起來,父親當時驕狂的笑聲仍歷歷如昨,或許他還未學到父親不留情的一面。
他不經意地將目光移到甲板上,見人影綽綽,不禁哼地笑了一聲。接著,一陣陣笑鬧的聲音也在甲板上熱烈響起。
太陽落下海平線後,船艙以外的地方就開始有些涼意了。
現在已經入夜了,空無一人的甲板雖仍是燈火如畫,但卻冷得能讓人牙齒打架。居然會有人選在這時候放棄舒適的艙房,而到清冷的甲板上溫存?
聶橫縱正準備將目光移開,眼角卻飄進了一個蜜桃色的身影。他立即警醒地注視著在甲板上追逐著蜜桃色身影的人們,有男有女,像是玩遊戲一般。
只見陳夢殊嘻鬧地跑到欄杆旁,朝著大海亂喊一氣,身旁的男女也在笑鬧著,陳夢殊更是一腳踩在欄杆上,放縱地展開雙臂。
危險!聶橫縱看在眼底,整顆心不覺提了上來。
忽然,她的身子猛往前傾了傾,立即有兩名男子上前扶住她。她回過頭來,笑靨如花地將雙手搭在那兩名男子臂上,轉過身來,便淘氣地坐在欄杆上,而那兩名男子更是緊緊攬住她纖巧的腰身,露出滿足的笑容。
這個小瘋子不要命了嗎?聶橫縱登時心急地瞇起眼。她只要稍一往後栽些,便會整個人落到海裡!
那蜜桃色的裙擺伴著那頭黑亮的長髮在夜風裡飄蕩起來,陳夢殊朝夜空揚起似若無骨的雙臂,姿態優雅浮有如即將乘風而去的仙子般。
她笑得十分開心,開心得令聶橫縱蹙眉。
不知她在說什麼,只見甲板上的男女個個都笑著附和。
這樣不行!不能讓陳夢殊這個小瘋子這樣鬧下去,否則安全堪慮!聶橫縱臉一沉,撥了個內線電話,要弟兄準備隨時伺機而動。
他冷冷瞪視著笑鬧得判若兩人的陳夢殊,心頭浮起一股隱隱的不安。不像話!即使是成為「水叮噹」,也不應該蕩成這樣!必須在發生任何意外以前,把這個小瘋子給拖回船艙內才是!
像是知道他在監視著她,陳夢殊仰起如花的笑臉,朝聶橫縱的方向望來。在這目光相觸的一秒間,聶橫縱似乎看到了那黑白分明的杏眼閃著一絲狡黠的光。
不好,聶橫縱的心猝然一墜,一陣涼意跟著泛上背脊,難道她……
他的心念方動,便見到陳夢殊讓旁邊的人抓住她的腳,而她整個人竟站在欄杆上,如表演似的朝腳下的「觀眾」展開雙臂。一陣陣拍手叫好的聲音在聶橫縱聽來,異常刺耳。
就在這一剎那,陳夢殊的雙腳一蹬,那蜜桃色的身影便如飛天的仙子般在夜空中劃下優美的弧線,消失在海天之間……
聶橫縱整個人凍結住了。
霎時,甲板上一片嘩然與騷動。
聶橫縱飛快地從頂上的窗口一躍而下,跳到甲板上,弟兄們也訓練有素地將所有的探照燈集中在海上。
在眾人想起要大喊「有人落水!」時,聶橫縱已縱身竄進幽黑的海水中了。
難怪她在艙房裡就是那種死氣沉沉的表情!在探照燈的照明下,他熟練地自海裡鑽出海面,在那樣呆滯的神情下,居然心懷這樣的鬼胎!
哼!想要用這種方法擺脫他和「七海幫」?聶橫縱恨恨地咬緊牙關,朝那蜜桃色的身影墜落處奮力游去,陳夢殊,他不會讓她這麼稱心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