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簡鈺
他是不會介意娶個比自己年長的娘子啦,只要真心相愛,年齡可不是距離……
「海潮,在看什麼?為什麼一直盯著我?我的臉上有髒東西嗎?」蘭翩側過臉,一臉狐疑地看著海潮,表情十分柔和,惟獨眉間微微蹙起,像是在隱忍著什麼痛楚,卻因為倔氣而不肯說出來。
「沒、沒有啊!」不曉得為什麼,被她的水漾明眸這麼一溜,耳根子都要燒紅起來了。蘭翩姐姐真是個大美人,海潮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有這等艷福。
「沒有就好。」蘭翩繼續轉頭向前,看似專心地騎馬,其實思緒是不自禁地飄到了谷身上。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她發視谷讓她感到迷惑不解,因而想要更深入的瞭解。真心而言,谷對她很好,除了偶爾有一言語上的戲弄與暖昧的親近之外,他沒有任何足以被稱之為無恥惡劣的具體事由。
而且,他尊重她的意見。每當她欲言又上的時候,他總會耐心地誘引她開口,甚至是想個小小的計策,讓她的真心話脫口而出;那些計策無法引發她真正的憤怒,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就算他眼底的笑意再壞,也不過是想聽聽她真實的意見而已。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她的確漸漸對他有了好感。至於那些她以前努力加諸在他身上、適合其他中原男人卻不適合他的可怕形容詞,在她心中,也漸漸與他脫開關係,只是她沒有一一察覺而已。
「蘭翩姐姐、蘭翩姐姐!」海潮大聲地叫喚著。「你神遊到哪裡去了?」
「嘎?」她茫然回過神,才發現騎在前頭的谷和在她身邊的海潮都不見了。
雖然只有一瞬間,她卻清楚地感受到掠過心頭的驚慌——她被他們二人拋下了嗎?
蘭翩為自己的反應愕了一下。怎麼會?才短短幾日光陰,他們在她心裡的地位已經變得如此重要,讓她連片刻見不到他們都覺得心慌。
身下的馬兒無奈地踢踏著,馬尾甩呀甩。蘭翩感覺小廝打扮的短衫下擺被扯了幾下,她低頭去看,發現不知何時,個頭嬌小的海潮已經插著腰,四平八穩地站在地面上。
「都過午時了,你的肚子不餓嗎?」喚了蘭翩姐姐好幾聲,她都沒聽見,看來的確是馬速太慢,所以他們騎著騎著,都輪流作起過白日夢來了,等會兒得跟主子說一說。「別再往前騎啦,主子說要在這裡用餐,你快勒住馬頭,停下來吧。」
谷要他們停下馬來用餐的地方,已經出了茂密幽涼的林子。寬廣的草地呈現斜坡地形,有零零星星的幾棵大樹提供蔽日涼蔭。席地而坐,暖暖的山風迎面撲來,地處之高,可以眺望到遙遠而美麗的風景。
下了馬之後,三人繫馬的繫馬、鋪席的鋪席;這樣的分工合作,蘭翩從一開始的訝然,漸漸習慣,到現在的反應平淡。
谷幾乎不曾擺過主子的架勢,若硬要說有,也只是在海潮絮絮叨叨,而他又很想得到片刻寧靜時,才偶一為之。
她默默地從馬兒身上卸下食籃,將他的優點一一記於心中,反覆思量著。
「哎唷,煩死人了!」鋪著草蓆的海潮蹲跪在地上,像想起什麼似的,很是受不了地問叫道:「主子,咱們為什麼非得要用這種龜速騎馬不可?」
「怎麼,有意見嗎?」將馬兒的韁繩繫在樹下,讓它們也低首飽食一頓的谷,似笑非笑地瞥了海潮一眼,淡淡地問道。
「當然有了,咱們今天一個早晨所趕的路,只是以前一個時辰的里程而已。再這樣下去,原本三天可以到達的城鎮,非得延長四、五倍時間不可。」海潮孩子氣地抱怨著。「早知道趕路像散步,那花大錢買千里良駒作什麼?還不如用幾塊碎銀買三頭小毛驢算了。」
谷唇角蘊著威脅似的笑意;脅迫意味愈濃,他的笑容便愈和藹可親。「這個容易,到了下一個臨時市集,我馬上把你的坐騎換成毛驢,這總得了吧?」
只換掉他一個人的坐騎?那他夾在兩個騎著駿馬的俊男美女之間,看起來豈不是很不威風?「主子,你又欺負我!蘭翩姐姐,你來評評理,我們的行速的確是太慢了些,對嗎?」
蘭翩默不作聲,她微微斂起的柳葉眉,似乎在述說她身上隱忍著什麼痛楚。
「海潮。」這個駑鈍的傢伙,眼睛到底是幹什麼用的?沒有察覺到蘭翩的不對勁嗎?谷對海潮低聲道:「別再抱怨了,不是人人都能適應馬背上的顛簸。」
谷想起當初買馬時,蘭翩並沒有鬆口說她不會騎馬的,想來是不願拖累行程;直到三匹健壯高大的良駒被牽到面前,她還是嘴硬地不肯開口商量。
自古以來,許多來自關外的人都是剽悍的騎士,女人家也不例外,因此谷之前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便理所當然地認為蘭翩也諳騎術。發現她不會騎馬,是在她有些害怕地看著馬兒的時候。她力持鎮定,雖然對眼前的龐然大物十分害怕,卻還是鼓起勇氣,仿照他們翻身上馬的動作,克服了困難。
谷知道,在任何情況下,蘭翩絕不願示弱;驕傲是她的生命,一旦摧折了,她便奄奄一息。他故作不知地帶著他們上路,其實一直暗中留心她的行動,且將速度減至最慢,不著痕跡地照應她,讓她適應馬背上的生活。
「什麼?主子,難道你是在暗示,蘭翩姐姐不會騎馬?」海潮驚訝地轉向她。「真的嗎?蘭翩姐姐?你為什麼不早說?」
「沒什麼好說的,不會的事,努力去學就好了」蘭翩聳聳肩,從食籃裡拿出麵餅和醬鴨,藉著忙碌的動作來掩飾內心的波動。
谷他……他已經知道她不會騎馬,所以不動聲色地減緩馬速、減輕她的負擔,就為了她?只為了她?
心湖被他沈默的體貼激出一圈又一圈動容的漣漪。她原本以為,他只喜歡故意作弄她的情緒,沒想到他還細心地關注她的一切。那他為什麼不說出來?以他喜歡顛覆她情緒的習慣來看,他應該是會將他的善心大聲地放送出來,討她個人情,但為什麼他沒有?
就因為他沒有這樣做,所以她心裡的波動更猛烈了,得要用更大的力氣來掩飾。一直以來,都是她去關懷別人、照顧別人,是她一直在付出,卻沒有人也對她有著同等的心思,谷是絕無僅有的一個。她力持冷然的心,因為他貼心的舉動而變得暖洋洋,再也無法用怒氣輕易毀去這種感受。
不知從何時開始,蘭翩一點一滴地對谷改觀,甚至已然將他從刻板的中原男人印象中獨立出來,不再將他和其他可怕的男人混為一談。
不過,她絕對不會向他承認這一刻的感覺,免得他笑她傻氣,也免得他誤以為她對他有了好感,而變得沾沾自喜。
一切東西都擺好之後,三人坐在草蓆上,開始享用簡便的午餐。
海潮簡直餓得前胸貼後背,他抓起一塊麵餅,夾了兩塊切片的醬鴨,忙不迭地塞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大嚼特嚼了起來,吃得嘖嘖有聲,還不時吸吮著指頭。
蘭翩皺起了眉頭,對海潮的吃相很不欣賞。海潮長得秀氣伶俐,但自幼就被當成男孩來教養,所以許多動作都很粗野,可是她實在很難要自己裝作沒看見。
「海潮,慢慢吃。」她忍不住出言糾正道。「吃得這麼急、這麼猛,實在太不雅了!」
「雅什麼雅?」海潮嗤之以鼻。跟了主子幾年,也沒見主子嫌過一句,他不明白,蘭翩姐姐雖然人不錯,卻為什麼總是挑剔自己的日常規矩?「男人就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顯得出豪邁之氣。我已經夠瘦小啦,再講求文雅,那就變成娘娘腔,跟娘兒們沒啥兩樣了!」說畢,他重重一哼,彷彿對「娘兒們」非常不屑。
蘭翩搖搖頭。不屑什麼?海潮也不想想,他本人可也是個「娘兒們」呢,只是自己不曉得而已。
經過這幾日的觀察,她認為海潮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海潮毫無女性意識、整日只對如何勾引女人的技巧有興趣,偶爾會開口黃腔、閉口黑話,更為了強調男子氣概,動作總是極盡所能地粗魯不文。唉,長此下去,後果是很糟糕的!
為海潮憂心的情緒隱忍了幾天,雖然有谷的警言在先,但蘭翩卻再也按捺不住了,竟一時將他的話拋諸腦後——
「娘娘腔又怎麼樣?」她不暇細思,立時反問道。「反正你本來就是個姑娘家。」
所有的食物咀嚼聲、麵餅被狠狠咬裂的喀嗤聲,在一瞬之間統統消失。
捧著酒罈飲著佳釀的谷,以手臂瀟灑地抹去唇畔及下巴的香醇酒液之後,感興趣地睜大眼睛,望著兩人瞧。
海潮圓圓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像是牛鈴一樣,塞滿食物的嘴巴根本吞不下任何東西,兩頰脹得圓鼓鼓的,很是滑稽,僵硬的臉部線條顯示已經被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