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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簡鈺

    「……海潮?」看著海潮因為震驚而呆滯的臉龐,蘭翩這才為時已晚地想起谷的勸告,她擔心地低喚著。

    「噗——呸——」海潮回過神來,眨了眨眼,嘴裡的食物狂吐出來。「你侮辱我、你居然侮辱我!」海潮簡直怒不可遏,原本可愛的臉龐此時竟充滿了怒狠的凶光。

    老實說出海潮的性別,怎麼能說是侮辱呢?蘭翩自我辯護道:「我不是在輕蔑——」

    「怎麼會不是?女人是禍水、是災星、是煞劫,只有上輩子沒做好事、沒燒好香的人,這輩子才會受罰來當女人。我是男人,你看清楚,我是貨真價實的男人!」海潮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激動地大聲叫喊著。

    他當然是男人,這一點無庸置疑!

    他自小在乞丐巷當小乞兒,打哪兒來卻沒有人知道。好心收留他的乞丐爺爺沒有一天不耳提面命著:他是個男孩。乞丐爺爺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總是那麼莫可奈何,卻還是殷切地提點著:不許與其他人裸裎相對,若有人一口咬定他是女人,便是在輕視他、侮辱他,一定要激烈地抗辯到底。

    這份叮囑,已經在心裡紮下了根。乞丐爺爺既然說了他是男孩,那他就是個男孩!這事一定不會是錯。海潮打從心底堅信不疑!

    「海潮……」蘭翩從沒見過如此陰驚的神情,溜溜的烏目蓄滿了憤怒。她不怕海潮突然跳上來狠狠揍她,但她畏懼那一臉信念即將被摧毀的可怕風暴。

    一個人只要天命未盡,病了傷了終有痊癒的一天,可如果信念被摧毀了,就算活著也只是行屍走肉而已。

    「道歉。」海潮俯著上身逼近她,咆哮著。「為你如此誣蔑我而道歉!」

    「海潮,不得對蘭翩無禮!」谷適時低吼,以無比的魄力震懾住幾乎要失去理智的海潮。

    海潮的怒火微微一弱,隨即不馴地反駁道:「是她對我無禮在先,我只是回敬她而已。」

    「好了,你們都別吵了。」蘭翩半跪起身子,喊了出來。「我道歉就是了。」

    海潮的表情就像是要發狂,蘭翩再次譴責由自己瞻前不顧後的衝動之舉。在完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之下,說出這樣的話,對海潮而言,簡直就是指天為地、指是為非,當然會難以接受!

    她願意如海潮的意道歉,只不過不是因為誣蔑,而是為了她沒有循序漸進的計劃這整件事,更是為了她枉顧谷勸告的一時衝動。

    「對不起,海潮,請原諒我的急躁與魯莽。」她倉促地起了身,匆匆離開。「我……我想到附近的小溪邊整理一下儀容,失陪了。」

    第五章

    初始只是小碎步地奔走著,後來索性邁起蓮足,頭也不回地往前跑,蘭翮一口氣衝到了潺潺的小溪邊,才停下來大口喘氣。

    她跪倒在溪畔柔軟的草皮上,俯視著水鏡中的自己。水面裡的人兒滿臉的懊惱,全都是針對自己。

    她到底在搞什麼鬼?為什麼把一件應該好好坐下來談的事兒,用如此不智的方式胡亂處理?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了?

    蘭翩自問著,其實很清楚,她的心裡根本是一片混亂,使她沒有辦法好好面對任河事情,始終若有所思,而混亂的根源,就是谷!

    她挫敗地捂著額頭。不是她要時時刻刻在意他的,而是他本身,就是一個不容人漠視的存在。

    一想起谷,排山倒海的思緒便沒完沒了。

    他在無形之間,給了她許多的關心與照應。蘭翩不知道,原來谷以前行馬的速度是飛快無比、一日千里,只知道自從上馬以來,他從未表現過不耐煩。

    馬兒慢慢地踱步,他便悠哉悠哉地賞著風景,偶爾說句笑語解解悶……一想到自己總是冷顏以對,漠視他的關心,蘭翩不禁懊悔地呻吟了一聲。

    他的關懷在無意之間,暖暖地包圍了她;想必他是摸透了她骨子裡的硬脾氣,所以故意不露痕跡。要不是海潮剛才一直哀哀叫,她也不會知情。

    然而,一旦知情之後,被珍寵、被憐愛的感覺便洶湧地沖上心來,擋也擋不住,她只能故意裝作不在乎。

    但是,裝傻也沒有用。谷嵯和她之間,有股壓力一直在向上攀升;當他的身影愈來愈令她安心、他的接近愈來愈令她習慣,她就愈來愈怕這樣的自己,和籠罩在他們之間愈來愈緊迫窒人的壓力。

    她似乎一步步在淪陷,然真正令人憂心的,卻是——她並不覺得淪陷下去有什麼可怕之處。

    蘭翩為難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從水面上瞧見自己身後有道頎長的身影,俯看著她的神情似笑非笑,十分邪氣逗人。

    「谷?」她迅速地站起身、回過頭,小廝輕便的打扮使她原本就靈活的手腳更加利落。「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他看了她多久?為什麼不叫她一聲?

    一想到自己方才正專心地想著他,卻被他牢牢地瞅視著,蘭翩的雙頰便立即嫣紅似火。她是用什麼表情想著他這個人?他會不會從她的神情中看出端倪?

    「剛來而已。」谷的語氣有一貫的漫不經心,望著她的眼神卻很認真。「怎麼樣,你還好吧?」他仔細地審視著她的臉龐,想讀出她的心。

    但是,他最快讀出來的,是她的靈雅美麗。

    扮成小廝的蘭翩,容貌仍是驚人的。這一路上,只要有別的男人多看了她一眼,谷就忍不住有股想揍人的衝動,強烈得讓他懷疑自制力是否已不存在。

    灰撲撲的短袍幾乎藏不住她纖細玲瓏的曲線,她的蜜膚雖然增添了扮妝成小廝的說服力,但那豐潤的紅唇卻又大大地將說服力打了折扣,使她依舊可人。

    不說別的男人!就說他自己好了,一路上,他是多麼多麼渴望著她的滋味……

    被他這樣的目光熾烈地瞅著,蘭翩心口坪然。有許多時候,她都覺得他的注視是會灼人的;他所掃視過的肌膚,沒有一處不泛著酥麻熱燙的感覺;而他的眼神就像漩渦,將她的魂兒深深吸入,使她的招架能力愈來愈薄弱,近乎於無……

    「我沒事。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談。」蘭翩極力裝出平靜的語氣,不露出一絲為他所動的意思。

    谷懾回心神。「想跟我談什麼?」他爾雅一笑,牽動了她的心。「蘭翩,只要是你想說話,我一定抽出時間來聽你說。」

    一件事明明只要一句「好」或「不好」就可以貼切表達他心裡的意思,可谷卻總要說得像是他怎麼做都只為了她;明知道這是他那張蓮花嘴變出來的甜滑把戲,但她卻無法不被他震動。

    她刻意不去理會那口氣中的親暱與輕哄,正經八百地說道:「我們的行程,不用為了我一個人而慢了下來,該有多快的馬速,就行多快的馬速,我絕對可以努力配合的。」

    「哦。」他笑得壞壞的眼神,像是很高興她終於知道他為她做了什麼事。「為什麼要勉強自己?」

    「救人如救火,為了那些被誘拐少女的安全,我們的動作應該要愈快愈好才對。」她認真地說道。

    「不必那麼急。」谷主掌的情報網也在偵查著這件事,因而他所知道的,遠比蘭翩多更多。「這件事到目前為止,並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危險。」

    「你怎麼會知道?」她一臉的不相信。

    谷露出了一個「我就是知道」的笑容。「你想想,那麼多年輕貌美的少女被誘拐,就代表這是有目的而為,而在那個目的達成之前,少女們被好好看護著都怕來不及了,怎麼會有任何危險?」

    這麼說來,好像也有幾分道理,但這畢竟只是推測。「這個目的會是什麼呢?」

    「也許是要為某個勢力極大的男人,建立一座佳麗三千的後宮。」谷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眼中很快地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你應該也知道,少女身上最引人垂涎的特質,無非就是她的純潔了,不是嗎?」

    後宮?純潔?「你不正經!」蘭翩怒目而視。

    「哪有?我只是在推敲事實而已,不代表個人立場,好嗎?」他作這番推論,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了。

    蘭翩不想聽他的歪論,遂岔開話題。「那些誘拐少女的人持續地做這件事情,難道他們一點不怕被那些少女的家人揪出來,送往官府定罪嗎?」

    「並不是人人都像你這樣,鍥而不捨地追蹤他們,找回自己的家人。」

    「為什麼?」她不瞭解。

    「老實說,如果一個黃花閨女失了蹤,找回來也是個大麻煩。」谷分析其中利害給她聽。「因為,若是被人知道她曾經失蹤過,就得面臨名節敗壞的命運,而有許多人為了家譽,都乾脆放棄找尋的希望了。」

    「那樣做實在太過分了!」蘭翩憤慨地喊道,激動地握起小巧的拳頭。「家不是一個避風港嗎?避風港不是要容納所有的船隻嗎?如果只是因為一艘船可能壞了,就把它摒拒在外、棄之不顧,那它算什麼避風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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