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琳達·霍華
「我想我可能吃了不乾淨的東西。」他們都坐入車內時,她說。
維多重重歎了口氣。「你不必因為不想陪我回家,而假裝生病。」
「我不是裝病。」她的口氣尖銳。他將頭轉開凝視著閃逝而過的巴黎街燈。他喝光整瓶酒是件好事,她相當確定此刻的他隨時可能毫不留戀地將她踢開。
她向後靠著座墊,合上雙眼。不,這絕對不是緊張引起的。噁心的感覺愈來愈強烈。她感覺到喉嚨後方逐漸增強的壓迫感。「停車,我快吐了!」
司機猛踩煞車——怕車子被弄髒的本能,竟使得他違反受過的訓練——輪胎尚未停止,她已經推開車門,傾出車外對著街旁的排水溝嘔吐。她感覺到維多一隻手在她背上、另一隻在肘邊撐扶著她。即使在此特殊狀況,他仍小心地不要太過外傾,而讓自己暴露在可能的射程內。
胃裡掏空後,黎璃沉重地癱回車內,用維多默默遞給她的手帕擦拭著嘴。「我真是非常抱歉。」她說著,為自己的聲音竟那樣虛弱與顫抖而驚訝。
「我才應該道歉,」他回答。「先前我不認為你真的病了。要不要送你去看醫生?我可以通知我的私人醫生……」
「不用,我已經好多了,」她撒謊。「請送我回家。」
他遵從她的要求,關切探問後並承諾明早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她。司機將車停在她租下的公寓大樓門前,她輕拍維多的手。「歡迎你明天打電話給我,但現在請不要吻我。我可能已經感染了病菌。」說完這個順理成章的理由,她拉緊外套,頭也不回地衝進漸大的雪中,進入門內。
她費力地回到寓所,癱倒在最靠近的一張沙發上。她根本不可能按照原定計劃,收拾必用品後趕去機場。也許這樣更好,畢竟,讓自己身陷危險就是最佳的掩護。如果她也因中毒而生病,羅德自然不會懷疑她,也不會在她康復後費心注意她。
假設她康復。
她異常平靜地等著任何可能發生的事來臨。
第二章
第二天早上九點剛過,一陣撞裂聲後她的門被踢開。三個持槍的男人闖進房間,黎璃想把頭抬起來,呻吟一聲後又落回鋪在閃亮黑木地板的地毯上。
三個男人的臉孔在她的眼前搖晃,其中一位在她身旁蹲下,粗暴地將她的臉轉過去。她眨著眼睛努力想集中焦距。那是羅德。她吞嚥著口水,朝他伸出一隻手去,發出無聲的求助。
她不是裝病。昨晚真是漫長又難熬,她嘔吐過許多次,一波波冷熱交替侵襲而至。尖銳的痛刺穿胃部,她只能如胎兒般地蜷縮著,痛苦地抽噎。她曾認為服下的劑量終究會殺死她,但現在痛苦似乎正逐漸減輕。虛弱與不適使她無法從地板爬到沙發,甚至無法打電話求救。昨晚她曾企圖爬到電話旁邊,但她的努力為時已晚,根本沒辦法碰到電話。
羅德輕聲用意大利語咒罵著,將手槍放回槍套內,對其中一名手下厲聲發出一道命令。
黎璃使盡力氣低聲說:「不要……太靠近,我可能………會傳染。」
「不,」他說著非常道地的法文。「你不會傳染。」沒過多久,一張柔軟的毛毯蓋在她身上,羅德迅速用毛毯裹住她,輕而易舉抱她起身。
他大步邁出公寓從後面的樓梯下樓,並未熄火的車正在那裡等待。司機看見羅德,馬上從車內跳出,拉開後車門。
黎璃被粗魯地塞進車內,羅德坐一側,其它人在另一側。她的頭軟趴趴地靠著椅背,閉上雙眼,銳利的痛再一次刺穿胃部時,她的喉間發出低低的呻吟。她沒有力氣坐直,感覺自己身體慢慢往下滑。羅德發出惱怒的聲音,但還是轉過來讓她可以斜靠著他。
身體真切的痛楚佔據她大部分的意識,但大腦裡一個清晰冷靜的角落仍不被影響,並保持警覺。她尚未脫離險境,無論是從毒藥或羅德手中。目前他雖然未下定論,但也僅止於此。至少他要帶她去某個地方接受治療——她如此盼望著。他應該不是要帶她去其它地方殺了她、順道棄屍,因為在公寓裡殺她後離開應該更簡單。她不知道是否有人目睹她被帶走,雖然走後門,但被人看到的機率還頗高。其實他並不在乎是否有人看見,至少不是很在乎。她猜測維多不是死了就是瀕臨死亡,現在羅德成了賴氏組織的頭頭;同時繼承了許多權力,包括財力及政治影響力,有一堆人供他差遣。
她努力想張著眼睛留意開車的路線,眼皮卻沉重地閉上。就一起下地獄吧,她終於放棄了掙扎。不管羅德要帶她去哪裡,講真的她完全無能為力。
車內的人都不說話,連無關緊要的聊天都沒有。氣氛凝重而且緊張,也可能是哀傷、憂慮或憤怒。她分不出是哪一種,既然他們都沒開口,她也無法聽到什麼。連外面車流的噪音似乎也慢慢消失,最後什麼聲音都沒有。
車子開近一座宅邸,圍牆的大門滑開到僅夠車子進入的寬度,泰迪將白色奔馳車開過去時兩邊都只有幾吋的空間。直到車子停在門廊下,泰迪跳出車外打開後車門,羅德才將莫丹妮轉過來。她的頭往後垂,他知道她已經不省人事。她的臉色如麵糊般泛黃而蒼白,眼睛深陷,一股怪味附在身上——他父親身上也有相同的味道。
羅德的胃部緊縮,努力抑制他的哀傷。他仍不太相信——維多死了。那麼快就走了。消息尚未走漏,但那只是時間的問題。情況不允許羅德沉溺於哀慟中,他必須快速行動,在敵人如材狼般侵入地盤前,鞏固好自己的地位,並抓穩權力。
當家庭醫生告訴他,維多的病狀像是蕈類中毒,羅德立刻展開行動。他派遣三個人到餐廳將杜經理捉過來,泰迪則開車載著他、朗勃及希瑟去找莫丹妮。她是父親發病前相處的最後一個人,而毒藥正是女人會用的武器,迂迴曲折又難以確認,必須依賴猜測及機緣湊巧才能成功。但這一次,這項武器顯然功效卓著。
如果父親真是死在她的手裡,她也讓自己跟著中毒,而不是逃離法國。他並未預期她會在寓所裡,因為維多曾說她要去土魯斯探望生病的母親;羅德認為那只是技巧高明的借口。顯然他錯了——至少他猜錯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他才沒當場殺了這女人。他滑出車外,兩手鉤住她的手臂將她從車內拖出。泰迪幫忙撐住她的身體,直到羅德將手臂滑到她的膝下將她橫抱而起。她的身高中等,大約五呎半,屬瘦長型;即使處於癱瘓的狀態,他還是輕鬆地將她抱入屋內。
「喬醫生還在嗎?」他得到肯定的答案。「請告訴他,我需要他。」他將她帶到樓上的客房。去醫院對她可能比較有幫助,但羅德沒有心情回答任何問題,官方有太多煩人的形式。如果她會死,就死吧;他已經盡力了。喬文森是有執照的醫生,雖然他已不再行醫,而是在巴黎郊區由維多贊助的實驗室裡工作,即使如此,如果維多早點求助並要求送到醫院,也許現在還活著。然而,羅德不曾質疑父親要喬醫生過來的決定,他甚至可以理解。謹慎重於一切,尤其本身有弱點時。
他將丹妮放在床上站著俯看她,不懂父親為什麼迷戀她。維多總是到處獵艷,但這一個女人並無突出之處,今天尤其不好看:頭髮散亂未梳,面如死屍,即使在最佳狀態時,肯定也稱不上漂亮。她的臉瘦了些,失之嚴厲,上排的牙齒略微突出卻也因此使上唇看起來比下唇豐滿,讓五官平添些許性感。
巴黎到處都是比莫丹妮更好看、更有品味的女人,但維多就是要這一個,渴望到等不及他調查好她的背景,就開始接近她。她意外地拒絕了頭兩次的邀約,使得維多從急躁轉為迷戀。是他對她的著迷使他鬆懈了防衛?這女人是間接導致他死亡的原因嗎?
羅德的哀慟與憤怒強烈到單為這個可能就可以勒死她,但在那些情緒底下,有一個冷靜的聲音告訴他:她也許有可追查到兇手的線索。所以他還不能殺她。
他會找出下毒手的人,並且殲滅他——或她。賴氏組織不能讓這件事傳出去而沒有採取報復的行動,否則他的聲譽會受損。剛繼承維多的地位,他承擔不起任何人質疑他的能力,或決心,他必須把敵人找出來。不幸的是,可能性太多。任何事只要扯上死亡與金錢,整個世界都被捲入。由於丹妮也中了毒,他甚至必須考慮到行兇者是否是父親某個嫉妒的前任情人——或甚至是丹妮的某個舊戀人。
喬醫生禮貌的輕敲門框,進入開著門的房間。羅德掃視著他;這男人外表憔悴,那頭向來整齊的黑白混雜鬢髮已如此雜亂,好像他一直用手拉扯。這位可靠的醫生是他父親從小就結識的朋友,維多兩個小時前去世時,他毫不害羞的流下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