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碧蘿
「真的嗎?那就好。」她大大鬆了口氣,笑容像雨後的彩虹,霎時閃現在美麗而稚真的臉上。
誰能夠拒絕這樣可愛的人兒呢?喬菲爾德讚歎地想,即使是在異國的流亡生活中,莎曼公主也不減半絲王室的絕世姿容與丰采,可以想見,她將來長成之後會是個多麼令人目眩的存在。
「羅亞,該換藥了。」喬菲爾德打開隨身攜帶的藥箱,取出新鮮的膏藥和乾淨的繃帶。「只要傷口不發炎,半個月就能癒合了。」
羅亞看向一旁的莎曼,遲疑了一下,咬了咬牙,忽然說:「殿下還是出去吧,血會嚇到你的。」
「不,」她馬上搖頭,「我才不怕,我要留下來照顧你。」她衝著他做了個俏皮的鬼臉,「羅亞不會是害怕自己疼得哭出來,所以不想讓我看到吧?」
他把臉扭開了。這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傻瓜!
手臂上沁血的繃帶一圈一園被解開,當傷口完全暴露之後,莎曼剎那間呆住了傷口深而長,兩邊的皮肉微微翻捲,鮮紅的血絲仍在往外滲出,顯然是某種尖銳的利器劃傷的。那個傷口烙印著暴力的痕跡,即使莎曼再天真無知,也不會弄錯。「這根本不是摔傷!是誰傷害了你?是誰幹的?」她傷心又憤怒地大聲問。
這一刻,她心頭燃燒著從來沒有過的憤怒,氣得渾身發抖,眼睛冒火。她最好的朋友,總是細心保護她的羅亞,竟然受到如此殘暴的傷害!「你告訴我,我一定讓哥哥嚴厲地懲罰他!」
她的激動和憤怒並沒有引起羅亞的共鳴,他只是緊緊閉著唇,固執地一言不發。
「喬菲爾德醫生,羅亞不是從馬上摔下來的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莎曼轉而去問醫生。
可憐的喬菲爾德不知所措地看著默不作聲的羅亞,再看看激動得臉色通紅的公主。原來她什麼都不知道啊,那麼……
「臣下也不清楚呢,殿下。」他決定,不該說的不說,禍從口出是古老的名言。
莎曼死死握緊拳頭,用力地呼吸,幾秒鐘後轉身跑了出去,屋外傳來馬匹的嘶嗚和雜雜的馬蹄聲。
喬菲爾德長長地、沉重地歎了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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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堡書房的門被人粗魯地砰然推開,正圍坐在長桌前商議事情的五個人,都驚詫地望向門口。
伊林梅爾的莎曼公主頭髮凌亂,衣裙也沾著灰土,臉上帶著無法言喻的憤怒站在那裡,一向溫柔嫻靜的她此刻看起來,竟有些像手持閃電在雲層中追逐敵人的復仇女神。「哥哥,羅亞為什麼會受傷?請你告訴我!」她大聲質問著兄長,完全不顧場合與禮儀。
尼奧王子臉沉了下來,非常不悅地說:「你的禮貌到哪裡去了?莎曼,莫拉夫人平時就是這樣教導你的嗎?」
書房裡的氣氛變得尷尬,為首的維德公爵向尼奧王子行了一禮,恭敬地告退,與其他四名重臣離開房間,讓兄妹兩人獨處。
尼奧王於臉色有點難看,他是個很注重禮儀的少年,尤其在這種流亡生活裡更是分外保持著王族的高貴風度,妹妹莽撞的行為讓他覺得在諸位貴族前丟臉不過,看到她紅著眼圈可憐兮兮地站在門口,心又軟了下來。畢竟是唯一的妹妹,而且,她還是個孩子呀。
「過來。」他把聲音放柔和了些。
她慢慢走到兄長跟前,半垂著頭,咬著嘴唇。
「你要問我什麼,現在問吧。」尼奧王子淡淡地說。
「我要知道是誰傷害了羅亞。」莎曼抬起頭,身子微微顫抖,眼淚順著白皙的臉頰緩緩流下。「哥哥,你一定要懲罰那個壞蛋!」
「你就為了這個不顧禮儀地衝進來?真是太孩子氣了。」他皺起眉,很是不以為然。
她的眼睛一下子睜大,「可是羅亞他傷得很重呀!」
「那又怎麼樣?」尼奧王子有些不耐煩地看著妹妹,「只不過是個吉德賤民罷了,根本不值得你這麼激動。」
不敢相信兄長竟會如此回答,她叫了起來,「羅亞不是賤民,他是我的朋友啊。」
「不要胡說!」他厲聲打斷她,「莎曼,記住你的身份!你是高貴的伊林梅爾公主,怎麼可以和吉德賤民做什麼朋友,以後再也不許說這種有損王室尊嚴的話,聽到沒有?」
她呆呆地看著兄長憤怒而陰沉的臉,茫然不知所措。為什麼?為什麼她和羅亞不能做朋友呢?吉娜這麼說,哥哥也這麼說,難道,身份真的那麼重要,比擁有一顆善良的心還重要嗎?比正義還重要嗎?
「可是,羅亞曾經救過我的生命呀。」她低低地問:「難道我們不應該報答他嗎?」
「能夠為王室效力是他的榮幸,再說,他不是也沒有怎麼樣。」
「哥哥!」
「你以為我成天沒事做,無聊到必須去關心一個吉德賤民的冤屈嗎?」他提高了聲音,「我再說一遍,我不清楚是誰幹的,也不認為有必要知道。還有,我早就應該提醒你,身為公主應該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儀態和身份,你怎麼能在比武大會上把祝福給一個吉德賤民?這會讓其他貴族怎麼看?以後不許再和那個傢伙混在一起!好了,你出去吧。」
莎曼終於明白兄長無意管這件事,是不是就因為這樣,羅亞才不肯說出傷害他的人是誰?就算知道也沒辦法加以懲罰,因為吉德人是沒有人權的,隨便誰都可以侮辱、踐踏,不會有人為他們討還公道。
原來,這個世界並不像自己想像中那麼純淨,還有許多污穢與陰暗醜陋與可憎啊。
十三歲的莎曼,第一次意識到,她與羅亞之間遙遠的距離,也第一次覺得,或許再也不能和羅亞回到無憂無慮做朋友的日子了……
她為此而恐懼。
第四章
半個月後。
清晨,黎明的微光尚未照亮天宇,巖堡前的空場上已是嘈雜一片。
看著商隊將車馬駱駝—一套好,貨物裝妥,只待領隊一聲令下就可以出發。
西蒙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肩,「去吧。」
他的聲音很低也很沉,帶著點疲憊,然而很溫和,彷彿是安慰的口氣。
羅亞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上的包袱背上肩,默默向商隊走去,傷後虛弱的身子走起路不那麼平穩,於孤單裡顯出一種冷冷的憂傷與倔傲。
「羅亞!」西蒙突然叫住他。
羅亞回過頭看著他,他歎口氣,搖搖頭。「一個人在外面,要學會照顧自己,還有……」
遲疑了一下,他又說:「不要恨,羅亞。」
他搖頭,對著養父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彷彿在承諾,又像是譏誚。在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即使是身經百戰的禁衛隊長也不由得心下一驚。
但願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希望這個孩子在外面能見識到更廣闊的天空,而不是一生局限在這狹小的山谷中,那麼他的未來應該有更多的選擇吧?
在這個時代,做武士就意味著死亡的機會比常人更多,或許沒有被選入禁衛隊反倒是件好事。他和莎曼公主太過接近了,畢竟他們的身份天差地遠,小時候玩在一起還可以不大在意,但現在他們不再是孩子了,長大的公主是不宜有一個平民玩伴的。
而且,他們的親密程度己經遠遠超過「朋友」的界限,到了一個非常危險的邊緣,這無論對公主還是羅亞都是潛在的威脅啊,他不希望羅亞因為這個原因而受到傷害,這也算是做父親的一點私心吧。羅亞能不能夠明白呢?
羅亞最後看了一眼巖堡高的鐘樓,上了馬背,將過去的一切拋在腦後,無論是武士的夢,還是朋友的諾言,都與他無關了,從今天起,他將是商隊的新成員,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啊。
他沒有時間,也不想去回顧被遺留在威登山谷的是什麼,雖然,多年以後,他曾為此深深地後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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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夜晚,澄澈晴朗,瑰麗的群星在天幕閃耀,像打麼過的寶石般光華摺照。羅亞抱膝坐在火堆前,身上披著毯子,怔怔地盯著火焰出神。
離開威登山谷,離開托勒利夏,離開熟悉的一切——離開公主殿下,這才是最重要的。養父大概看出什麼,所以才不遺餘力地將他送到遙遠的異國。
想到這裡,他微微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怕什麼呢?公主殿下對他,只不過是天真的小女孩對一個玩伴的喜愛罷了,即使不是他也會是另一個男孩,難道要將公主殿下與所有男孩都隔離嗎?還是因為他微賤的出身不配與尊貴的公主殿下接近?
微賤!因為他的母親是個吉德女人——伊林梅爾最低賤的一族啊,永遠不被允許定居的流浪者!儘管養父身為貴族,又是王室禁衛隊長,也無法違背這項制定了百年的法律。
原本他也必須像母親一樣流浪,是凱因國王的憐憫,特別准許他留在養父身邊,因此,養父對國王除了臣子的忠誠,還有著絕對的感激。雖然國王與王后先後去世,這份忠心卻完全地複製到尼奧王子與莎曼公主身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