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娃娃
這一日,她在一片廟牆上看見一張徵人的紅紙。
她走近點一瞧,那是戶姓官的人家,想聘請一位開啟童蒙的夫子,首要條件必須是外地人。
她想起了洛伯虎的最後兩句--
牆紙切勿覷,官宅莫落戶。
她撕下了紅紙,準備去找人了。
她快步離去,沒發覺這事實在是巧得有些詭異,都和洛伯虎給她的指示,出現了反面的結局。
她走得太快,沒見到身後有條盯梢了數日的人影。
見她走遠,人影在後歎息。
第一章
世事如舟掛短篷,或移西岸或移東。
幾回缺月還園月,數陣南風又北風。
歲久人無千日好,春深花有幾時紅。
是非入耳君須忍,半作癡呆半作聾。
唐寅·【警世詩】
一點也不難找。
她在路人的指引下,一下子就找到那幢紅瓦高牆的深宅大戶,還順帶地聽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聽說這姓官的人家,幾乎囊括了寶應府過半的營生。
在城裡的幾條大街上,「官記錢莊」、「官記銀樓」、「官記客棧」、「官記綢莊」、「官記糕餅」、「官記花鋪」、「官記醬鋪」、「官記醫棧」、「官記鏢局」一字排開,連在街尾轉角的那間棺材鋪,也都無可避免地掛上了個燙金的「官記」兩字。
換言之,只要是生在寶應,無論生老病死、婚喪喜慶、喝茶聊天、兌銀走鏢,都和這姓官的一家甩不脫關係。
官家老爺官應熊,是地方的傳奇人物之一。
他之所以聞名,除了經商手腕高明外,那一妻七妾的和睦融融,以及多年膝下無子的努力,都是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
妻妾八名,兒子生不出來,最後終於讓他在連生了十一個女兒後,盼到了獨子。
一個兒子大家疼,不但官老爺開心,女眷也都如此,不分彼此,都將這官家唯一的男丁視如己出,而官老爺更是將寶貝兒子取了個「官至寶」的名字。
至寶至寶全身是寶,人人拿他當寶。
不過後來有個算命的街坊,說這名字太貴氣,怕孩子難養,於是官老爺又幫兒子另取了個「十二」的小名,從這位小爺會走會跑開始,寶應上下,誰都知道這官家十二少了。
「那麼他的年紀還很小嗎?」
她聽完後好奇地問了。
路人搖頭,瞇起牛眼,果真是個外地客,竟連官家十二少都沒聽說過。
「那官十二今年二十五嘍,生得玉樹臨風、器宇軒昂,又好看又聰明,待人又不驕傲,是寶應這裡所有少女一致的夢中情人,只可惜三年前已訂了婚配。」
既然連家中么子都已經二十五了,那夫子一職,想來是為著孫輩所請的了。
謝過路人後,她往官宅行去,在大門外說明了來意後被領進了書齋裡。
書齋裡擺設清雅,不像商賈之家倒像書香門第氣息,讓她對於這戶人家,再多添了幾分好感。
她才剛啜了口熱茶,一位福福泰泰的中年男子就已跨入,在他身後跟了個年近三十的女子,女子有張素妍的臉蛋,及一雙黑白分明的精銳瞳子。
中年男子愁眉坐定,開口的是他身後的女子。
「姑娘如何稱呼?」
嗓音親切卻飽含探詢,這也難怪,正常人家的女子多半足不出戶,想來還沒見過有女子上門應聘說是要當夫子的吧。
「季雅。」簡單俐落,順帶點明了她的無意強求。
「季姑娘是個生面孔,府上哪裡?」
「蘇州。」
「好地方!水甜人美,莫怪能出像季姑娘這樣的清秀佳人,卻不知是什麼樣的原因讓妳離鄉背井,來到了寶應?」
這問題說難不難,說筒單卻也未必,因為她不想說謊,但說實話?卻還沒這種交情。
想了想,季雅啟口。
「嗯,真正的原因我不想提及,但如果您一定要得個答案,我不介意搬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人生何妨試圖改變』之類的措詞,或許我說得有些含糊,但兩位請放心,我隨家父在蘇州開班授徒了一段時日,如果貴府單純的只是要個能夠啟蒙的夫子,我自信能夠游刀有餘。」
女子聞言淺淺笑了,連帶地緩下了那過於銳利的眸光。
「我叫官盼弟,官家的七姑娘,這位是家父,咱們官家的主子。」
盼弟?!
季雅忍不住想問了,「官姑娘,您該不會正好有個姊妹叫做招弟的吧?」
官盼弟笑著點頭,將飽含調侃的視線投向父親。
「季姑娘猜得一點也沒錯!」她掐指開始數算。「招弟、迎弟、來弟、帶弟、思弟、想弟、盼弟、等弟、請弟、領弟、引弟,正是咱們十一個姊妹的名子,最後終於集咱們的願力為家父帶來了么弟。姊妹們都已經嫁人了,但嫁得個遠,經常回府走動,感情親密。我父親負責官家對外的所有生意,至於家裡盯內務,目前則是由我這閒人在負責打理。」
官盼弟說得謙虛,但季雅卻清楚,能有本領打理這麼大一個家族的人,絕非泛泛。
「不好意思!」官盼弟皺了皺鼻子,表情親切,「一開始就同妳囉囉唆唆的,但此事牽連甚大,我一定要先和季姑娘把話說清楚,也好讓妳知道這夫子一職,對於咱們官家是多麼的重要了。」
配合著女兒的話,官家老爺重重地點個頭。
季雅不懂,不過是個啟蒙童師,為什麼會這麼重要?
官盼弟見著了她臉上的疑雲,先歎了口氣後才開口。
「說來也是緣分,季姑娘會到寶應,想必有妳的原因,而咱們官家兩個多月來始終覓不著合適的人選,亦有咱們情非得已的原因,第一,咱們要找的是個不會對外頭碎嘴的外地人:第二,這個夫子倒不需要多麼的學識豐富,但一定要有耐性、有毅力、有定力,還要有愛心,承受得起胡鬧潑蠻: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必須要能讓那唯一的學生,願意接受他。」
愈聽愈覺得詭異,季雅蹙緊了秀眉,不得不問了。
「七姑娘,可否容我先問一句,這夫子一席,究竟是為府上哪位所聘請的?」
官盼弟與官家老爺交換了視線,好半天沒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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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了解釋後,季雅決定在官宅留下,並在隔日見著了她的學生,且受到了不少驚嚇,但值得慶幸的是,她得到了這份工作。
她雖能留下,卻不代表著好日子開始,艱苦的抗戰才正要開始,天天都有新的難題在等著她,但她不許自己輕言放棄,面對感情的問題時她或許會閃避,但如果面對的是難題,她只會全力以赴,因她有著讀書人的傲骨。
數日後。
季雅從樹下往上瞧,看見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下來!」
她對著那雙眼睛喊,試圖端出為人師的權威,卻全然得不到反應……沒有反應的反應,冷嘲著她的無能為力。
暗暗咬牙,她左顧右盼後終於提高了音量。
「快點……下--來!」
她用了比平日高上數倍的嗓音,心裡暗自發窘。
她是個小書蟲又是個小小夫子,禮教約束向來重於一切,但這會兒卻被迫發現,所謂的規矩是只能用在文明人身上的,在某些不受教的傢伙身上,全都只是屁!這種用詞著實不雅,她搖頭反省,並懷疑是因為受到了逆徒耳濡目染的結果。
一喊再喊,喊了又喊,沒反應就是沒反應,她只能無奈地靠著樹幹坐下。
好!
不理是嗎?沒關係,課堂裡有課堂的規矩,戶外教學有戶外教學的辦法,就算得席天幕地,就算得被曬成了肉乾,她也不會放棄!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人都有應當恪守的倫理綱紀……」
先搬來孔孟,再請了朱子,就不信逆徒一個字都學不到!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自奉必須儉約,宴客切勿流連……」
半盞茶的時光過去,她總算聽見了反應,不是附和、不是疑問,而是……鼾聲!
該死!
季雅停下已變沙啞的嗓音,用著無可救藥的眼神,惱瞪著樹上的「東西」。
可惡!
有一剎那她真想拋開夫子身段,潑婦般地死命搖動樹幹,將那「東西」搖落地上,也好解她心頭憋了幾天的悶氣,但她不能這麼做,她告誡自己,耐心,正是為人師表的品德之一。
雖然她也曾想過來個跺足離去,但她不能,因為那正在樹上呼呼大睡的「東西」,不是小貓、小猴,而是她的學生--官家寶貝十二少爺,官至寶!
那天官家七姑娘在確定了她願意接任後,才告訴了她一個官家沒讓外頭人知道的大秘密,那就是官家十二少--他生病了!
「病了?」季雅一臉訝異,「那你們該為他請的是大夫而不是夫子呀!」
官盼弟搖搖頭,眼裡滿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