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戀莎
穆勁寒已經走了近一年了,而她手臂上的齒痕仍鮮明如初。
獨孤玨幾次勸她把它弄掉,她都推說不礙:心中想留下一點回憶。
這牙痕可說是穆勁寒給她最深刻的禮物。
淚水已糊濕了白紙,依稀只能辨出「香無處,梅花渡」這六個字,在她心中,穆勁寒已化作朵朵寒梅,在冬天來臨時采望她;當初的往事,已成了自己心中最沉重的痛楚,但她不想忘卻那邂逅的悸動、相知的幸福。
昔日的笑聲彷彿在耳邊盤旋,猶記當初他心痛時咬住她手臂的模樣。
幾個月來,逼尋穆勁寒卻毫無下落,他連屍身都沒有留下。他說恨她,難道這便是他罰她的方式嗎?
「妳哭了。」獨孤玨端來了補藥,那濃褐的液體讓人望之卻步。
段紫洛接過湯碗,眉也不皺的送向唇畔,但往事又再次在面前閃過。
我不要再吃那種藥,簡直就是死蒼蠅煮的。
她微怔,手裡的藥被打翻,汁液弄髒了她一身素衣,淚水又不爭氣的滑下。
「公主,妳不要這樣。」獨孤玨想將段紫洛抱進懷中安慰,半途又收回了手,因為,此時此舉會惹得她更難受。
「可以給我一點酒嗎?一點就可以。」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她知道酒只能讓她更加傷心,但她只有藉著酒力,才可以盡情的一抒心中的愁思。
獨孤玨喚婢女送來酒壺,親自為段紫洛溫酒。
屋子裡慢慢的飄出誘人的酒香。
段紫洛輕吸酒的氣味,眼已濕潤,她只有在酒醉時才能在眼前清楚的勾勒出穆勁寒的模樣;此時,她才感覺自己真正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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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廳裡,坐著一對玉人。
男子笑眸俊朗,卻如死水無波,笑吟吟的,好像永遠都沒有煩心事一般。此時他正對身旁的清麗女子說教,滿是老氣橫秋的語氣。
「我說妹子啊,妳也不能這樣子,我都說了辰萱不是故意騙妳的,而且當時也不能怪她,妳久久不嫁,是不是準備做老姑娘啦?」常演的戲碼又再次搬出,穆勁寒苦口婆心,非常像個好兄長。
暢雪回嘴,「我沒有生辰萱的氣,只是……辰萱太過出色了,使得那些男子在我眼中都庸俗起來,慢慢的眼界也變高了。」
當初,司徒辰萱讓阮笑玄一鞭打中胸口,並被那男子惡意說穿女兒家的身份。
但暢雪並未如他人想像的激動,她釐清情思,才發現她對司徒辰置只是感恩傾慕之情,並非愛戀之情。
「妹妹,妳受的傷害太大了是不是?」一句便點中暢雪的傷口。「妳走不出這個陰影了,但妳陷得不深,要不然我這個瞎子要養妳一輩子了。」
暢雪笑道:「開什麼玩笑,明明是你妹妹我心地善良,要不然你哪能過得這麼舒服。」
二人回到老家便買了個宅子,平日裡穆勁寒有貼身侍從照顧,日子過得倒快活。
「有新鄰居搬來,聽說還是大戶。」暢雪手裡繡著絲帕,上面的圖樣是朵朵傲氣清艷的臘梅。
穆勁寒輕道:「還是別去打擾人家吧!」他知道妹妹有意讓自己接觸些外人,不想讓他太無聊。
可穆勁寒卻想與世人隔絕,他以前的狂傲脾性收斂了不少,自尊心卻變得強烈了。憑著敏感的聽覺,他知道雪還在下。
穆勁寒抽出隨身的軟劍,熟悉而小心的穿過阻礙物、穿過廳堂,步入寬敞的大院中。
院中的梅花開得正美,迷人的淡淡香氣讓穆勁寒深吸了口氣,無意之中,竟嗅到微微的酒香。
藉著興致,他以軟劍作為武器,憑著優異的聽覺,斬起天上的飛雪。雪本是細而輕軟,觸到物體便融化的天物,但在穆勁寒的劍下卻點點化為極小的雪塵。
纏綿優雅的劍氣與他平常的劍路不同,時而快、時而慢,聲東擊西變幻莫測,俐落的劍式彷彿自殘,看似華麗唯美,卻充滿了殺氣與破壞力。
走完一套之後,連他自己都不禁暗暗稱好,想為這套劍式取得好名;劍招分為十式,招招奧妙莫測。穆勁寒暗歎。
那斬雪成灰的情景雖然因為他眼盲而看不見,卻能感受得到。
「焚淚,便叫焚淚!」那看似自殘的劍式,卻是在保護自己。「焚淚……一和他的心境好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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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紫洛在桌上留了張紙條,便悄悄的從後門溜出去,那飄雅的字跡寫著;
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不要來找我,一個時辰我便回來。
她想到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好好的放鬆一下,走在路上,沒有侍女的糾纏、沒有那些繁文耨節。
走走瞧瞧,北方的小吃與大理的果然不同,她忍不住買了一大堆,想帶回去讓獨孤玨也嘗嘗。
她掉頭往回走,看見遠處一群年輕男女,禁不住多看了兩眼,連手中東西掉在雪地上都毫無所覺。
這群人正是冉流光、佟浸柳、初浣竹、百里游風、管漾蓮,還有……穆勁寒。
「漾蓮,妳瞧,那人與卓礫公主長得很像呢。」百里游風看了看又說:「細看倒也不像,那姑娘沒有公主甜美,滿臉愁雲,想那個性就南轅北轍。」
他這一句話,引來其他四個人的白眼。
「你嘴巴不好封住嗎?」初浣竹本以為自己是神經最大條的一個,誰知道百里游風的嘴巴卻更讓人頭疼。
「你再提她,小心我要了你的腦袋!」有些暴力的管漾蓮用白眼對他。
穆勁寒感覺他們又為自己的事擔心了,心也不急,笑瞇瞇的說:「她遠在大理,早已和獨孤玨恩愛雙棲,那女子長得像她,我倒很高興,她若願嫁我,將來我定愛她、疼她。」口中全屬開玩笑:心中倒是對情這東西看得淡了。
柔脆的女音傳了過來:「你可當真?」一股淡淡的軟甜香氣撲入穆勁寒鼻端,他怔住,回神之時,笑容可掬的臉上已蒙上一層寒冰。
「勁寒,我好想你。」段紫洛一時激動無法自己,走近擁緊他的腰。
穆勁寒輕輕的推開她,「姑娘認錯人了。」他踱開步子向前逃去,沒有旁人的扶助,又走在陌生的市集上,一路跌跌撞撞,弄倒一推菜販的菜籃。
菜販一臉猴相,很是蠻橫,「你眼瞎別和我的菜過不去,臭瞎子,看不見又不懂事理。」那人罵著。
穆勁寒聽進耳裡,吐不出半個字來,他那單薄的自尊被踐踏得支離破碎。
段紫洛追趕過來,看見穆勁寒那一臉的沉默,關心的問:「勁寒,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那兩潭死水一樣的眸子突然轉向段紫洛,「妳還想如何?我都這麼慘了,妳還不放過我嗎?」
段紫洛不由得倒抽口氣,「你、你的眼怎麼了?」她不敢置信的用手在他眼前比畫,不住的想證明自己的猜測是錯的,那眼還是沒有任何波瀾。
「怎麼、怎麼會瞎了?說,誰把你弄成這樣的?」她心中的痛滿溢。
穆勁寒冷冷的笑道:「公主陛下,妳的記性就那麼不好嗎?還是在公主眼中,我只是個讓人很難記起的小角色?」他不見她,不要。
為什麼她還不放過他?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的眼睛、他的傲骨、他的自尊,全部都沒有了,她還想從他身上索走什麼?
「是、是那次墜崖時弄殘的?勁寒,我對不起你。」她要帶他走,離開這個地方,讓他去大理接受醫治;大理若不行,她可以陪他四處訪醫。
「我不想再提了,就當是我們從沒認識過!」
「怎麼可以當不認識?你忘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嗎?那些回憶你忘得掉嗎?你若忘了,我可以一件件說給你聽。」段紫洛深知自己傷了他的心,她想挽回。
佟浸柳拉住她,「公主,妳不要再逼他了。」
段紫洛看向這張艷麗的臉,感覺那聲音、那眼神很是熟悉,疑惑的問道:「妳是浸柳?」
佟浸柳答道:「那次入宮我易了容,公主能看出真是好眼力,今日勁寒心情很差,所以有些反常,望公主不要見怪。」
「我只是想告訴他,我好想他,當初的事,都怪我、怨我,但全都是因為我太愛他。」段紫洛眼裡已湧上淚水。
「呵呵,好好笑,這和獵人殺了自己的狗,然後再說多麼喜歡牠有什麼不同。」穆勁寒冷嘲熱諷的說,眼裡已有淚浮出。
「勁寒,我只想讓你明白……」
「我不要明白,妳走,妳走!讓我清靜一點好不好?讓我保留一絲自尊好不好?」穆勁寒用力的抓著已長及肩膀的發,那半長的頭髮,正是那日苦難的回憶,「難道公主還要穆某跪下求妳不成?」
段紫洛看著他難受的神情,淚水沾染雙頰,東北的天氣甚冷,臉凍得發疼。
「要我原諒妳!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