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郭晏光
我打開門,把書包丟在沙發上,見志卻站在門外不動。
「進來吧!媽咪不在。」丟下這句話,我就忙自己的事。直到洗完澡才回到客廳。見志坐在沙發上,沉默地看著電視。
我不知道該和他談些什麼。他搶著送我回來,無非是希望能看到媽咪。偏偏媽咪不在,我又不拆穿他的心事,只好也沉默的看著電視。
見志一直等到十一點,媽咪還是沒有回來。送他到門口,我把告訴奶奶的話再對他說一遍,希望這樣他心裡會覺得好過一點。
果然,他的神情舒緩許多。看著他騎車離去的背影,我有點惆悵。青澀懵懂的年代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呢?我們可愛又可歎的青春歲月,什麼時候才會延展成動人的金色時光?我仰頭望著冬夜疏冷的星空,覺得微寒淒清。
媽咪直到午夜過後才回來,我在黝暗的黑裡仍可透視出散發自她臉上,那種異樣的光采。
「二伯母說在街上看見妳和一個朋友在一起。奶奶叫見飛接我去他家,問我妳是不是有要好的朋友。我說那是海外總公司派遣來的專員。見志送我回來,等妳到十一點才離開。」
我不等媽咪有什麼反應,說完就離開這個黑暗隱入另一個黑暗。
第二十章
第二天一早我準備上學時,發現房門口貼著一張紙條。媽咪留的:
嘟嘟,今天晚上六點三十分,在福松樓碰面。
我將紙條折好放入上衣的口袋。
到了學校,阿花就忙不連迭地探問見飛的事。
「他真的是妳的堂哥嗎?怎麼都沒聽妳說過?」
「有什麼好說的,我那些堂哥表弟的一大堆,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要從何說起!」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誰?」我明知故問,實在不願意告訴她們有關見飛的事。
「還裝!就是他嘛!妳堂哥啊!」
「我堂哥一大堆,我那知道妳說的是那一個!」我實在是怕她們沾惹上見飛後受傷害。
阿花嘟著嘴,不高興了。我歎口氣。
「他那天自己都跟妳們介紹得那麼清楚了,還問我作什麼!」
「杜歡,就算是幫我們介紹又怎麼樣?那麼小氣。」我奇怪小麥竟會說出這種話,看了她一眼。
「不是我小氣。見飛女朋友一大堆,花花公子一個,妳有張衍,阿花也有王大了,還理他作什麼!」
「只是做個朋友,瞧妳緊張的。」阿花插口說道。
「就是做朋友才危險!那樁戀愛不是從朋友開始的。」
阿花無辭以對,小麥堅持說:「妳就告訴她吧!不會有危險的。」
我又歎了口氣。
「見飛是我二伯的大兒子,家境很好,從小一帆風順。讀的是名校,開的是名車,反正家裡有錢,也沒見他對什麼事認真過。女朋友一大堆,一個換過一個,每次看到他,身邊的女孩都不是同一個。妳如果問我對他印象如何,老實說,很差。我討厭他吊兒啷當的樣子,也討厭他花蝴蝶似的飛過一叢又一叢。我不告訴妳們他的事,純粹是為妳們好,和他來往,包準妳們會很慘,死得很難看!妳們不是他的對手,何苦招惹上他!」
阿花聽得目瞪口呆,小麥則若有所思。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我能做的已經做了,聽不聽勸,全靠她們的造化。
上課鐘響了,米俊寬走進教室,發下星期一考的考卷。我還以為他忘記了呢!今天都星期五了!管他的,反正這次我有把握絕對不用留校。
我信心滿滿地上台拿考卷,一看--四十分!怎麼會這樣?我實在不敢相信,明明是絕對有把握的事!仔細的看,才發現最後一題,我太匆忙,把答案寫錯了,牛頭不馬嘴的。真冤枉!
米俊寬在講台上正說著:「希望各位作答時能仔細小心,不要粗心大意地把答案錯置顛倒。英文字母要弄清楚,不要BD不分。有許多同學進步了,但仍有許多同學原地踏步。希望各位繼續努力加油,培養一些和人競爭的資本。六十分以下的同學,很抱歉,又要妳們週末的活動。」
我瞪著考卷,痛恨他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更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從考試實施開始,我每試必留,除了上回曠課以外,我一連喪失了好幾個週末午後自由的時光。和米俊寬相處不是件愉快的事,我感覺不到他的溫度--罷了!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怕誰--也許我該找個家教--
阿花丟過來一張紙條,寫著:翹了?
我對她勾勾指頭,然後用食指往喉嚨一橫表示完蛋的意思。她又丟過來一張紙條,這回沒有落在我的桌子上,被米俊寬接個正著。
他看過紙條,把它擺回我桌上。我拿起紙條,死阿花居然在上頭寫著:這樣最好,近水樓台先得月。別怨天尤人了不知道好歹了,米米比那個勞勃瑞福強多了!
該死的阿花,我瞪了她一眼,她捂著嘴偷笑。
下課後,阿花又咯咯的笑了好半天,我白了她一眼。
「還笑!跟老母雞一樣,難聽死了。」
「真可惜,我沒把名字寫得更清楚些,否則就更明白了--搞不好他此對妳另眼相待!」
小麥滿臉霧水,不曉得我們在說些什麼。她沒有看到阿花傳紙條被截的鏡頭。
我不准阿花再亂說。這種事,一不小心就傳得很難聽,張亮麗又頻頻回頭注意我們。
還好小麥也不堅持要知道,她好像有什麼心事,一直沉默不語。
放學後,因為和媽咪約在六點半,我決定在學校逗留一會兒才離開。我靠著廊柱,從四樓往下看,什麼東西都變得小小的,可是視野變得好寬闊。我眼光漫無目的地流轉,又回到校門。米俊寬正走向校門口,張亮麗跟在他身後一定距離以外。
這個發現讓我覺得有點意外。她一直擺出一副對米俊寬沒什麼興趣的模樣。畢竟還是少女,十七歲的我們有著太多的純情。我對她突然不再覺得那麼反感,突然覺沒什麼不可以原諒的。
雞婆走過來,打斷我的思潮。「杜見歡,看不出妳還真豪放啊!」
我正感到莫名其妙,她又繼續說道:「聽說妳晚上八、九點了還帶男孩子回家,手牽手的好不親熱!」
我只覺得一股氣直往腦門沖,直想狠狠的給她一巴掌。我冷冷地瞅著她,鄙夷的說:
「妳是羨慕還是嫉妒?長得醜就要安份些,已經很醜了,又多嘴長舌的,難看死了!」
只見雞婆臉色鐵青,恨恨地轉身離開。而我,講了這麼刻薄難聽的話,氣得胃也絞痛起來。
我蹲在地上,雙手捧著胃部。我知道這話是誰說的。一定是她,張亮麗,可惡!
我越想越氣,胃就越痛,到最後忍不住要呻吟起來。一個人影暗淡了我的視線,我沒去理它。
「胃又痛了?」聲音溫柔蘊情的。我仍舊蹲在地上,知道是誰了,卻沒有力氣回答他。
過了大概十分鐘,我才直起身子。這當中,他一直站在我旁邊,許多同學經過和他打招呼,好奇的看著我。
我走進教室收拾書包,他等在教室門外。
「一起走好嗎?」他問。
我點頭,和他並排走下樓梯。出了校門。他又問:
「請妳吃炒飯好嗎?」
溫柔的勞勃瑞福!我笑著凝視他,說:「我很樂意,可是我和媽咪約好了。可不可以保留到下次?」
他露出慣有的燦爛的笑容,混亂我的頭髮,友愛的摸觸我的臉頰:「當然可以,下次什麼時候?」
「下次你有空的時候!」我說。
他又笑了,對我貶下眼。「後天呢?」
「後天。」我點頭,同時重重的說。
然後我攔了輛出租車,他幫我打開車門。我一直回頭看著他逐漸縮小成黑點的身影,不確定起自己的心情。而他心裡究竟怎麼想,我更是迷惑不解。
我比預定的時間晚了五分鐘才到福松樓。
福松樓是家日本料理店,東西既貴又難吃,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隱密式的隔間,聊天用飯可以不受干擾。
媽咪事先預定了包廂,櫃檯小姐告訴我,她十五分鐘後才會到。
我把包廂的門打開,讓視線開闊些,然後盤坐在榻榻米上,東望西晃的。對門的和室包廂剛巧因服務生送食物來也打開門,我望過去,黑壓壓的一群人,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我不是好奇心很強的人,但那堆人的氣氛實在很怪異,所以多看了幾眼。那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衣著考究,品味非凡,卻很明顯的分成兩邊,一邊以一個女孩為中心,另一邊以一個男的為中心。看樣子,倒真像是在相親。
相親?這名詞突然閃進我的腦海裡,我覺得更有趣了。沒想到這年頭還有人時興這玩意兒。我仔細打量那個女的,二十三、四歲左右的青春,皮膚很白,遠遠看去感覺細緻、很漂亮。一頭黑亮的秀髮盤在腦後,露出光滑、白玉般細膩、令人想入非非的粉頸。只是她半垂著頭,含羞帶笑,一副大家閨秀、名媛淑女的端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