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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文 / 梁鳳儀

    悠悠經年,飽歷風塵之後,有個泊岸的安穩機會,是真一場造化了。

    惟一令杜晚晴覺得,或許要親自交代一聲的,反而是帶她出身的顧世均。

    到底,跟他的情誼不一樣。

    真是一想曹操,曹操就到。

    電話裡先傳來顧世均精神奕奕的聲音,見著面時,又看到他神采飛揚。

    「晚晴,你看上去非常的得志。」顧世均說。

    「這句話,你是捷足先登,原本是應該由我對你說的。這陣子,已把你的困難全部解決掉了吧?」

    顧世均緊握著杜晚晴的手,說:「晚晴,是你救了我。我感謝。」

    「世均,你說的是什麼話?」

    「若不是你把那次銀行利率忽升忽降的消息告訴了我,讓我替你安排外匯買賣,我就不可能翻身了。你知道,」顧世均興奮地拉一拉衫袖,繼續說,「我聽出你的語氣是要幫我的,心一紅,膽一壯,盡全力自行又安排了借貸,全數押進去,故而,翻了身了。」

    商場上的大風大浪,可以把一個企業王國在旦夕之內傾覆,又可以一手攙扶起落難之人,叫他重新呼風喚雨,為所欲為。

    杜晚晴看得太多這些興衰存亡的故事了。

    在她,對這些刺激,已不再好奇,更無憧憬與留戀。

    她只是每天夜裡,扳起指頭數,還有多少日子,就可以做個平凡寂靜的歸家娘去。

    第二節就為了你這副仁義心腸

    「世均,是你自己的眼光與才幹,跟我怎麼扯得上關係呢?」

    「晚晴,」顧世均仍是緊握著她的手不放,說,「就為了你這副仁義心腸,與居功而不叨光的胸襟,你其實值得有一個很好很幸福的下半生,找到一個對你專心一致的好男人去照顧你,承認你。」

    「世均,承你貴言,總有那麼一日。」

    只為晚晴臉上的笑容與眼裡閃出來的亮光異常的燦爛,這叫顧世均看在眼內,有一份突如其來的覺醒,立即衝口而出問:「晚晴,是不是已經找到這個人了?」

    杜晚晴但笑不語。

    「還未到公開的階段,是不是?委實太好了。」顧世均把杜晚晴擁在懷裡,拚命拍著她的背,把她看成好友或甚而是子侄般關懷愛護,「好人應有好報,我太歡喜了。」

    顧世均重複又重複地說著:「答應我,可以宣佈喜訊時,要第一個讓我知道,我要送你們一份很有意義的結婚禮物。」

    「世均,你從來待我都好。」

    「這回是輪到你捷足先登,把我心裡頭要對你講的一句話先說了。」

    顧世均隨即想了想,說:「樂寶源最小的女兒樂礎君跟榮浚傑的兒子榮家輝訂婚,兩個都是乳臭未乾的娃仔娃女,才不過在上大學的時候,就因為樂、榮兩家都是金馬玉堂的豪富家族,決定鬧一鬧,舉行一個盛大的別出心裁的喜筵。你應該出席,套取一些靈感,以備後用。」

    杜晚晴非常開心而大方地答:「不,不,不,我們只是普通人家,真有那麼一天的話,我相信靜靜地在家人的祝福下走進教堂去就很好了,絕不鋪張,那不是我們的需要,更不切合身份。」

    「無論如何,讓我請你做舞伴,好不好?」

    「我?」

    杜晚晴的驚駭在於她一直以來,都未曾以一個正式的舞伴身份出現過在這些公開的名流夜宴之內。

    富豪們從不曾把她正式帶在身邊在高貴的公眾場面內亮相。

    他們只會在極私人的聚會上,與她親熱來往。

    如今,顧世均這樣提出來,真是太令她駭異了。

    「那是個你應該帶夫人出席的場合。」杜晚晴很大方地說。

    「晚晴,姑勿論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如果沒有世俗的顧慮與困擾,讓我在自由意志之下去選擇一個女人作為我的妻子,我會選你。

    「晚晴,請別以為我虛情假意,時至今日,我毋須討好而賣口乖,我是真心的。作為一個妻子,有妻子應盡的義務,應享的權利。我家裡頭的那一位,從來都只保護她應得的權益,而不履行她的份內義務。每一次我栽我倒,扶我一把的人從來不是她。她只會在最迅速時間之內抱住手上的私己不放,惟恐我要向她商量借貸似的。遠的不去說它了,就這最近的一次,我在加拿大的地產投資出了事,她立即執行李,悶聲不響,直飛美國,並囑她的律師給我一封信,講明我的負債不可把她牽連在內,否則她一定循法律途徑保護她的海外資產。」

    顧世均歎一口氣,說:「她的資產?笑話不笑話,沒有我,她何來資產?當然,過到她名下去的,也就是她私人擁有的產業了,任何人也休得異議。」

    「女人沒有安全感,跟老年人一樣,這是你應該理解的。」晚晴這麼說。

    「這陣子,危機已過,我重出江湖了,她又斯斯然跑回本城來,依然以顧世均夫人的名義活躍。晚晴,我說她是只愛權利,不盡義務,是不是我小器了,多心了?」

    晚晴勸道:「這倒也不是。然,要抵擋得住江湖上的橫風橫雨,豈是等閒的女流之輩所可以做得來呢?」

    「你就不一樣。」顧世均斬釘截鐵地說,「故而,我是真心的,邀請你作為我的舞伴,出席這次盛會。」

    「這樣子太令我為難,也令顧太太為難。」

    「不,她這幾個禮拜去了歐洲。」顧世均很誠懇地說,「且,晚晴,讓我在你婚前,有這個榮耀,以此作為你退出江湖的最後一次應酬。當晚,必定有很多故舊朋友聚在一堂,我會以適合時間與語氣,向他們透露你的好消息,叨一叨人家的喜氣,也來個告別好了。」

    杜晚晴動了心,點點頭首肯了。

    「還有,晚晴,上次外匯風暴上賺到的錢,我全部存進美聯銀行去。你的戶口是獨立的,隨時可以自行提款取消紀錄,只不過,我看美聯銀行的存款利息很好,故而給你作了安排。」

    「很好,謝謝你。把錢放在不同的銀行,也有個好處,減低風險。」

    「不怕,在香港,間間銀行都穩陣,都受政府的銀行監管,且就算有什麼萬一的意外,史有前例,都是由政府負責起債務,不會令存戶損失的。」

    「我對肯負責任的人物與機構最為尊敬。」

    晚晴的這句話是衷心的。

    若不是為了履行責任,她不會是今日的杜晚晴。

    不只上對父母兄姊,且是下對弟妹。由親及疏,晚晴無一遺漏地照顧與關懷到。

    就像這個星期天,她刻意地把又晴與再晴約了出來,由冼崇浩開車,一同暢遊新界,並到粉嶺馬會去吃午飯。

    晚晴介紹冼崇浩給弟妹認識時,說:「崇浩在大學畢業後,一直官運亨通,自有其法寶在,當是你們年輕人的榜樣,請他傳授一些求學與做事的秘訣,必然受用不淺。」

    在馬會園子內散步時,晚晴又跟小弟說:「你是唸經濟的,崇浩在政府金融科任事,你有什麼不明白之處,可好好向崇浩請教。」

    於是很順理成章地,四個人分成男女兩組,冼崇浩看來跟又晴談得相當投契。

    「再晴,」晚晴攙扶著小妹的臂彎,親親熱熱地喊她,「這陣子大考完了,可輕鬆一點了。」

    再晴還只有十七歲,整個人是幼嫩的。模樣兒跟晚晴相似,卻在氣質方面輸給她姐姐太多了。

    只有一樣,杜再晴將杜晚晴比了下去,就是青春。

    那蜜色的皮膚,繃得緊緊的,驟眼看去,也能覺著一種沖人而來的朝氣與活力,渾身帶著不能忽視的倔強,另有一番吸引。

    如此青春迫人的女孩子,應該活潑而多話。但,杜再晴剛巧相反,她相當沉靜。一道上,各人都講著話,只有她不造聲。

    晚晴又說:「考試是很令人疲累的,你得好好地休息一個暑假,到處玩玩,再到開學。」

    再晴說:「四姐,我不打算唸書了,已經找了份工作,下禮拜即可上班。」

    「什麼?再晴,你聽我說。」

    「四姐,如果你今天把我叫出來的目的,是打算勸我改變主意,那可真不必了。我們杜家的女孩,脾氣實是一個版本印出來的,性子比石頭還硬。」

    晚晴不是不吃驚的。

    她問:「最低限度,你欠我們一個完滿的解釋。」

    「你不會接受。」

    「會不會接受是我們的事,向我們解釋是你分所當為的。」

    「我喜歡自食其力。」

    「任何有志氣的人都喜歡靠自己,只不過不必急在一時,你還未準備好。」

    「已經太足夠了。」

    「—個中學生,能幹出些什麼頭緒來?」

    「一個大學生都不能夠,那又有什麼分別?看你!」

    「再晴。」

    「四姐,你賺的是辛苦錢,你要怎樣用你的錢有你的自由。用在令你開心的事情之上,更是理所當然。譬如說,你喜歡一件首飾,你有錢,可以將它買下,據為己有,不亦樂乎。首飾是死物,無可轉圜地成為你的玩物。然而,人不同於物,人有感覺。故而你有權利輔助別人,以之為榮為樂,但倍受你照顧的人,也有權利不再做你心靈的安撫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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