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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杜默雨

    福王府人人有一塊牌子,上頭刻著篆體「福」字,福王和正妃配戴金牌;側妃為銀牌:兒女們是玉牌;至於隨從家僕各依等級而有銅、鐵、木牌之分。

    仗著這塊福字牌,就算是買菜的下人,也可以大剌剌地領走糧倉的賑災米糧;或是哪個管家可以要求調派兵丁守住妓院大門,只是為了讓某個小王爺玩到天亮。

    玉牌?!總兵的凶氣沒了,腿也軟了,只想喊救命,這又是哪個小王爺啊?

    「是誰不想活了?」朱由楠扯著嗓子,也回瞪總兵。

    「您……」

    朱由楠不讓他喊出來,一步一步往前逼近,「你叫啥名字?本小爺回去告訴官府,說你半夜帶兵,亂闖民宅,擾人清夢,可惡!太可惡了!」

    「我……小的是奉命抓賊……」

    「你看!你看!你嚇壞我的女人了!」朱由楠一回頭,又氣得破口大罵,「你們有賊不抓,只會擾民,朝廷給你們軍俸是做啥用的?拿來欺負老百姓嗎?快點報上名號,本小爺說什麼也要報官,調你到邊關吹風沙!」

    那塊慘白白、冰冷冷的羊脂白玉,在總兵的眼裡一寸寸放大,他的雙腳也一步步後退,而另外四個兵丁早已退得無影無蹤。

    對了,是人稱混世小霸王的小七王爺,聽說此爺平日不待王府,就愛混跡市井之間,賭牌九、鬥蟋蟀、扮戲子,喝花酒……那麼,七爺會來農村玩村姑,也不是什麼大驚小怪之事,瞧那床上,好像不只一個女人,棉被裡至少還藏著兩個哩!

    總兵咧了嘴,正想拉開諂媚的笑容,恭恭敬敬喊聲七爺。

    朱由楠見那嘴型,立刻道:「你給我閉嘴!本小爺正在氣頭上,你若還想活命,最好趕快滾離我的視線;你想出名也可以,我明天告到你上面去,你就收拾鋪蓋,準備到塞外放羊吧!」

    口口聲聲都說要告到他上司那兒,總兵也不想自我介紹了,節節後退,唯唯稱諾,直退到了田埂邊,摔進了已收割的麥田黃土裡。

    很快地,遍佈田野四處尋人的兵丁一個個滅了火把,馬蹄聲再度響起,不到片刻,全部走得一乾二淨,大地又恢復深夜應有的寧靜。

    不遠處幾百尺的農家傳來嬰兒啼哭聲,想來是破嚇壞了。

    朱由楠心頭一擰,摸上胸口的玉珮,沒想到他最痛恨的作威作福牌子,竟能拿來救人,老天爺實在太愛開玩笑了。

    他長歎一聲,攏好衣衫,藏住玉珮,紮緊袍子,進屋關上破門板。

    藉著微微的星光,只見桃花坐在床上,屈起雙膝,將頭臉埋著,低聲啜泣。

    「桃花!」他方寸大亂,吶吶地道:「情非得已,我……」

    「你怎能做那種事!」尹桃花哭出聲,抬頭看著他。

    「桃花,是我不好,我不該睡裡面,來不及下床擋人,只好作個戲……」

    「說這個做啥?」

    「我……我不是存心欺負妳,我……」他又能解釋什麼?

    「書獃子,不是跟你說這個!」

    「啊……」

    「你不要命了嗎?你怎能和軍爺吵架!」她跳下床,鞋子也不穿,衝到他面前,掄起拳頭就敲,「軍爺都很凶的,動不動就拿刀殺人,你還要不要命啊?」

    「我要啊。」

    「那你還干蠢事!」她放聲大哭,一拳又一拳敲在他的胸口上,「我要阿楠好好的,你要我不能動、不能說話,可教我看你吵架,你可知我有多急?」

    「桃花……」他任她敲著,嘴角逸出一抹溫柔的微笑。「我該保護妳。」

    「我不用你保護!你這傻蛋,只會做糊塗事,你當大夫的,就該愛惜性命,壞人由我來擋就行了,偏你剝了人家的衣服,我起不來……好痛!嗚……」

    敲到他的玉珮了。他笑著握住她的手,雖是深秋夜涼,但他心頭卻是春暖花開。

    「我愛惜我的性命,更愛惜桃花的性命,我也要妳好好的。」

    「我好好的?」

    她癡癡地迎向他溫煦的目光,淚流不止,除了爹娘,從來沒人這般呵護過她。

    是阿楠,她心心唸唸的阿楠,這個答應帶她回鄉開醫館的阿楠啊!

    那裡有桃花開、魚兒游、青蛙眺,就算一輩子只能在他旁邊熬藥水,招呼病人、遞個巾子讓他擦汗,她也甘願……

    「怎麼愈哭愈傷心了?別哭啦,那些軍爺比妳還膽小,瞧我罵幾聲,誑他們要告官,他們就全部嚇得屁滾尿流,一下子全走光光嘍。」

    「嗚……以前他們拆我房子,我說要告官,他們都不怕。」

    「這兒的官兵大概比較怕死吧。」趕快搪塞過去。

    「阿楠,你答應我,以後絕對絕對不能再做這種傻事了!」

    「好,我答應桃花,我不做傻事,可該保護桃花的時候,我還是要做傻事。」

    「你又說蠢話!」她氣得流淚,想再捶他,卻發現雙手讓他握著。

    「唉,桃花,別哭了。」他再怎麼呆,也看得出她的心意。

    「我擔心嘛!」

    「好啦,不擔心了。」那哭聲令他柔腸百結,乾脆直接擁她入懷,緊緊懷抱著那柔軟的身子,一遍又一遍撫摸她的頭髮,柔聲安慰道:「妳這麼擔心我,我很歡喜,我……」

    話到嘴邊,竟然口拙,一隻手掌僵在她的頭髮上,一張俊臉頓時脹紅。

    怎會這樣?他剛剛吻她時,臉不紅、氣不喘的--不,那怎能算是親嘴呢?那只是情急之下,快速擦過她的嘴唇罷了。

    他稍微放開她,望著迷濛水霧的眸子,還有那嫣紅的雙頰……情不自禁,再無多想,俯下了臉,閉上眼睛……

    咦?怎麼一下子兩手空空,嘴巴親到了空氣?

    「阿楠,快來看趙大哥怎麼了!」她別過臉,掙開了他的懷抱。

    「糟糕!悶死他了?」

    「沒有,剛才軍爺走掉後,我就揭開被子了。」

    「還好,桃花,幸虧妳心細。」抹掉一把冷汗。

    「當大夫的不能忘記病人喔。」她遞出帕子,笑容又回到尹桃花的臉上。

    「呵!」他搔搔頭,拿了帕子抹汗,乖乖爬上床,查看趙雲的身體狀況。

    暗雲吹來又吹去,大地灑落幽淡的星芒,夜,真的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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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上三竿,黃色的乾草在田里滾動,遠方山脈浮現矇矓的青翠影子。

    賀擎天一推門進屋,就看到趙雲安然躺在床上,床邊地上鋪著一條被子,桃花姑娘捲著被子,睡得正熟。

    朱由楠一夜末眠,眼眶發黑,先噓了一聲,低聲道:「你還敢回來?」

    「我當然要回來。」賀擎天風塵僕僕,稍有疲態,但仍爽朗一笑,指向撞破的門板,也低聲問道:「官兵來過了?」

    「被我唬走了。」

    「唬走?」賀擎天抬了眉,若說官兵能用唬的就唬走,也不用他們辛辛苦苦起義作戰了。

    「反正他們沒發現你家的趙子龍,啊……」朱由楠打了一個大哈欠,上半身趴到桌上,「累死我也。」

    賀擎天雖有疑問,但看他累得不成人樣,心裡也過意不去,伸子便拿出懷裡的荷包,「阿楠大夫,這是商洛山的心意,連同上回,一百兩銀子夠嗎?」

    朱由楠白他一眼,又打了個哈欠,「你留著吧。」

    「總是要支點醫藥費。」

    「你們陝西鬧饑荒,你去布些白米、雜糧和簡單的藥物。」

    「沒問題。」賀擎天將荷包收回懷裡,更加對他刮目相看。

    「別拿去支應你們闖王的軍隊。」再補充一句。

    賀擎天露出玩味的笑容,看來,呆書生還是站在朝廷那一邊。

    外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響,宋銓尚未停妥馬車,人就衝了進來。

    「少爺!我聽說半夜出來抓人了,你沒事吧?」

    「噓!」朱由楠差點跺腳,用力噓人。「沒事沒事,別吵了桃花。」

    「是。」宋銓環顧屋內一遍,立刻退出去。

    當初見到宋銓的體魄,賀擎天就知道他身手不凡,當然,一個富家子弟找個練家子當護衛是常有的事,也沒什麼好猜疑的。

    「那麼,阿楠大夫,我也該帶我七弟走了。」

    「別忙,我保證不會再有官兵來了,就讓他躺個三天,等傷口確實收合再走,我明天會過來看,順便帶些傷藥過來。」

    「不敢再讓你忙,我進城拿藥就行了。」

    「被我縫成那樣,你還敢進城嗎?」

    「是不敢明目張膽進城。」賀擎天挽起袖子,望著自己左臂一條歪七扭八的娛蚣肉疤,笑道:「聽說,進城的男丁一律要拉開袖子檢查,誰手臂有了新傷,誰就是頭號欽犯賀擎天。」

    「哼,知道自己的份量就好……」

    朱由楠累壞了,凝視了會熟睡的桃花,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眼睛瞇了起來。

    望著一下子趴倒桌面,鼾聲大作的年輕大夫,賀擎天還是不免懷疑,到底阿楠大夫有什麼本事可以讓官兵不再回來呢?

    第七章

    初冬時節,尹桃花為兩個妹妹穿上厚厚的棉襖,趁著即將下山的日頭,三姊妹一起坐在廊下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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