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杜默雨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童音清脆有力,紅豆和小橘順著大姊的指頭比下來,大聲朗誦。
尹桃花也出聲誦讀,日光曬上她的身子,有如一股溫暖的氣息,團團包圍住她……彷彿那晚,偎進了阿楠的懷抱裡,也是如此暖烘烘的,令人不願離開。
她不自覺地撫摸自己的唇瓣,臉頰緩緩浮上兩朵紅雲。
「咦?大姊,怎麼不念了?」紅豆疑道。
「啊!」尹桃花這才發現指頭沒指向千字文,而是按著嘴唇,忙拿了下來,「念到哪裡了?」
「大姊不專心,阿楠哥哥說,唸書要專心喔!」小橘有板有眼地道。
「大姊,妳為什麼臉紅紅的?」兩張小嘴異口同聲問道。
「有嗎?」尹桃花摸了摸臉頰,又笑著摸摸紅豆和小橘的小圓臉。
「妳們也是臉紅紅的,衣眼穿多了,身體發熱,臉就紅了。」
小橘捧著自己的臉蛋,還是有疑問,「可是,阿楠哥哥喜歡流汗,穿得不多,為什麼在教我們讀書寫字的時候,也會臉紅?」
紅豆笑道:「小橘,我跟妳說,阿楠哥哥瞧著大姊,就會臉紅。」
「妳們兩個在說什麼呀!」
「鋪子裡的夥計哥哥都這麼說的。」紅豆笑咪咪地道:「他們問我,喜不喜歡阿楠哥哥當姊夫?我說,喜歡啊,可我不懂什麼是姊夫,夥計哥哥說,姊夫就是大姊的相好,晚上要一起睡覺。」
尹桃花真的臉紅了,「又去學那些無聊的事!阿楠哥哥教妳們背的詩呢?背來給大姊聽聽,背好了才能去玩。」
「好!」兩張小口同時張開,嬌滴滴地念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尹桃花聽著聽著,恍惚回到阿楠教這首詩時,紅著臉、舌頭打了結,一字一字解釋詩意的呆模樣。
她原知道,紅豆是一種可以吃的豆子,也是她親愛的妹妹,卻從來不知紅豆還代表相思,看著紅豆,就是想念心裡的那個人。
在不出門義診的日子裡,阿楠會教她們三姊妹讀書識字,也教她辨識藥材、學習藥理、背誦藥名,還笑著告訴她,想在醫館幫忙的話,不能看不懂藥單子。
她很努力地學習,他教的、說的、寫的每一個字,她全部用心記下來……
「大姊又發呆了。」小橘扯扯紅豆的手。
「嘻,我們去踢毽子。」紅豆打算開溜。
「等一會兒再玩。」尹桃花及時拉回兩個小衣襬,「習字呢?」
兩個小女娃頓時愁眉苦臉,唸書背詩很好玩,可阿楠哥哥叫她們一天寫五個生字,每字寫二十遍,那就不好玩了。
「去房裡寫字,寫完才能玩。」
「嗚!」兩張小嘴嘟得老高,拖著小腳步,慢吞吞地回房。
尹桃花微笑起身,目前的日子過得很好,不愁吃、不愁穿,她們還能安心讀書寫字,那是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然而,過去的她,心思單純、無憂無慮;如今的她,經歷不算太大的變故,見過世間的疾苦,心頭又擱上一個人,是再也回不去以前自在唱曲的日子了。
也可以這麼說,是她懂事了,生活裡不再只有山和水、風和雲、鳥和魚,還有許許多多她所關心的、割捨不下的人們……
到了燒晚飯的時間,她移步到廚房,這裡是她的秘密天地,藥鋪子裡的男人個個遠庖廚,她除了在這裡燒飯,還可以做其它事。
掩起門,她摸出藏在櫃子裡的香,以灶上燜火點著了,對著窗外天光跪了下來,虔心祈求著,「老天爺,桃花點起一炷香,在這兒求您了,求您保佑天下太平,老百姓安居樂業,沒有饑荒、沒有天災、沒有戰亂,大家都平平安安的,無病無痛,呃,我這樣說好像不對,如果不土病,賈大夫就沒生意了,那麼,生點小病就好,小病很快好起來,每個人又可以安樂過日子了。」
尹桃花眨了眨長長的睫毛,眸光清澈而明亮,神色卻有些不好意思,「老天爺,我跟您求那麼多,是不是很貪心?可我誠心求您,求您保佑紅豆和小橘快快樂樂,平安長大,將來嫁得好夫君;還有阿楠,他是好人,他拿出自己的錢,花了很多力氣,為貧苦老百姓義診,他心地很好,看到別人痛苦,他也難過,有時候,我們出去會遇到危險,老天爺,您一定要保佑他平安,若真有劫難,就給桃花承擔,我不怕的,最後,我願阿楠好人有好報,平安康泰,長命富貴,娶……娶得賢妻,兒孫滿堂,老天爺,桃花求您,您一定要聽到喔!」
長長的禱詞說完,她再拜了三拜,將香插在磚縫裡,這才起身做菜。
門外站著兩個人,年輕的,捏緊手裡的紙包,俊臉神情激盪,如癡如醉。
「你不是走了嗎?回來幹嘛?」年老的,一臉笑咪咪。
「那你又來幹嘛?」朱由楠轉頭問道。
「前頭的水壺空了,夥計全在偷懶,我這把老骨頭只好來打水。」賈勝佗提著一隻水壺,咳聲歎氣的,又擠擠眼,「桃花很誠心呢!」
她的心,朱由楠早就明白透徹,每回和桃花在一起,他幾乎以為就要帶她「回鄉」開醫館了,可一靜下心來,想到自己的身份,卻又有口難言。
「好香!你手裡是啥?」
「我在街上看到糖炒栗子,想……買來給紅豆和小橘吃。」
「是想多看桃花一眼吧?」
朱由楠懶得看那張老臉,目光透過門縫,直直望定那個忙碌的身影。
「嘿,姓朱的,我警告你,桃花很善良,你得想個辦法,難不成你想永遠當阿楠大夫,欺騙她一輩子?」
「總有辦法的……」
至於是什麼辦法,朱由楠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是非桃花莫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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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霹靂打得又急又猛,教人措手不及。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福恭王常洵七子由楠品行德厚,學養兼備,今著封由楠為德隆郡王,歲祿二千石,王田一百頃,欽此!」
「臣領旨,萬歲,萬歲,萬萬歲。」
福王朱常洵帶著朱由楠跪在地上,高舉雙手接過聖旨。
「恭喜福王爺!恭喜郡王爺!」宣旨太監忙上前扶起老福王。
「由檢的動作太慢了!」朱常洵拍拍雙手灰塵,竟然當眾直呼皇帝大名,還大聲抱怨,「本王夏天催他幫楠兒封王,他竟然拖到了冬天才頒旨。」
「讓福王爺操煩了。」宣旨太監舌燦蓮花,又笑又說的,「實在是國事繁忙,這地方什麼事不好報,就天天報上流寇、旱災、清兵這些芝麻小事,害得皇上夜夜難眠,這才忘了德隆郡王的大事啊!」
「由檢這孩子啊,不是我當叔叔的說他,他就愛鑽牛角尖,大事、小事一塊攬,這樣子當皇帝會累死的!你們這些當地方官的,別再寫瑣事去煩皇上了,知道嗎?」
「知道了!」前來祝賀的官員們擠得大廳水洩不通,齊聲應答。
「今天福王府如此盛會,卑職回去就寫份奏折轉述,讓皇上沾點喜氣。」
「福王爺愛護皇上,處處為皇上著想,實乃我大明王朝之福啊!」
眾官員有地方官、京官、外省趕來的、文的、武的……為了德隆郡王的封土大典,大家都不請自來,齊聚一堂,稱頌讚美之聲不絕於耳。
朱由楠身著皇室正式禮服,手捧聖旨,猶呆愣站在原地。
還是他大哥朱由崧有經驗,呼喝道:「人呢?快將聖旨收妥,供到案上。」
「是!」立刻有家僕捧著盒子跑出來,恭敬地接過聖旨,仔細收好,
「七弟,總算你也封郡王了。」朱由崧拍拍他的肩頭,「怎麼?嚇呆了?就說你沒見過世面,以後你就跟在父王和大哥身邊,學著呼喝這些應聲蟲吧。」
「應聲蟲?」
「這些官啊!我們說一句,他們應一句,十足應聲蟲是啥?」
「大哥,當了郡王,要做什麼?」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嫌王田收成不好,開個口,朝廷就幫你換上更肥沃的土地,歲祿兩千石不夠花用,鼻子哼一聲,自然有人雙手奉上。」
朱由楠十分清楚,他那一百頃王田,必定是強迫徵收老百姓的田地而來;而他的歲祿,則是不知有多少人含著淚,繳上最後一口存糧所聚集而成的。
他心寒不已,大廳人太多,空氣太悶,他待不住了,只想脫掉這身袍服,離開這裡……
「楠兒!」朱常洵開懷不已,喊住了他,「今天你是正主兒,本王不在這兒礙眼,你過來這邊接受百官的道賀吧。」
「是。」父親喊他,他還是得聽話。
「郡王爺!」一個身穿二品官服的白髮老翁立刻拜倒,感激涕零地道:「老臣孫女三生有幸,得以和郡王爺結為連理,老臣在此多謝郡王爺的厚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