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文 / 晨薔
一聽這話,文玉就抿著嘴笑了。
風荷也立刻覺察到。這是菊仙在暗示她和亦寒成親後住
到這裡的事呢,臉上不由得泛起一層紅暈。
「大阿姨,這話是你親口說的,到那時,可別賴帳啊!」
風荷那害羞的模樣.更讓亦寒愛憐,他故意用這話逗風
荷。
當著文玉與菊仙的面,亦寒的話讓風荷窘得只恨無地縫
可鑽。她又急又惱地叫道:
「亦寒,你……」
誰知這反而引得文玉、菊仙和亦寒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大阿姨。你快來看看,紅燒肉裡放這些糖夠不夠?」
突然傳來繡蓮的叫聲。她正站在通廚房的那道門口,不耐煩地叫道。
「好。我來,我來。」大阿姨急匆匆地到廚房去了。
客堂間裡只留下文玉、亦寒和風荷三人。
文玉隨便地問起風荷家中的情況,父親是不是很忙,母親身體可好,以及哥哥出國的事等等。
風荷—一回答著。她總感到,這看似隨口的閒聊,大約就包含著亦寒母親對自己的審察,剛才吃鬆糕時的愉快心情忽然消失了。
文玉對風荷很滿意。從幾件小事上,她已看出,風荷性格柔和、溫順。很聽亦寒的話。比如,她明明不想吃東西,但亦寒讓她吃,她也就吃了雞蛋又吃鬆糕。
那個時代,婆婆對媳婦有各色各樣要求,但文玉覺得自己不必那麼老派,要盡量開明些。那麼。如果兒媳婦能夠尊敬老人,又能依順兒子,不就行了嗎?
同風荷談話,使文玉很愉快。她覺得這個女孩於,心地坦白,說話誠懇,毫不矯揉造作。顯然從小就很有教養。
文玉啊,文玉,說不定老來你還真能和兒子媳婦一起過上幾年舒舒心心的日子呢。如果他們再能早點兒給我添個孫子,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靠在籐椅上,文玉不禁想入非非了。
那邊,長沙發上,亦寒正在風荷耳邊喁喁私語著。
今天菊仙在廚房裡是呆不住了。
她真想能多看幾眼風荷那俏麗可愛的面容,多聽幾聲那清脆甜嫩的嗓音。
她自己都覺得奇怪,怎麼會如此喜歡這個初次見面的姑娘,彷彿兩個人有著夙世因緣一般。
這個幼子早夭、半生守寡的可憐女人,這會兒就像是得了個滿意的兒媳婦那樣高興和激動。
她快快地趕完了廚房的活,又來到客堂裡,有點不好意思地表白道:
「午飯都弄好了。開飯還早吧?」
文玉看了一眼自鳴鐘,十一點剛過,又膘膘亦寒和風荷,見他們正談得興濃,知道他們剛吃過東西,不會餓,便對菊仙點點頭,表示可以等一等。
菊仙也正中下懷,找個好角度,細細地端詳起風荷來。
「繡蓮呢?」文玉半天不見繡蓮,不知她是否還在廚房,便問了菊仙一句。
「地上去換件衣服。剛才在廚房裡,她不小心潑了點湯、把衣服弄髒了。」
果然,不一會兒,繡蓮就下樓來了。
她換了一身湖綠色繡花夾旗袍,下面穿著雙顏色與之相配的半高跟繡花鞋,倒也亭亭玉立,清新宜人。
「繡蓮姐,你真漂亮,」風荷不覺由衷地讚歎。
看著繡蓮穿的那雙鞋,她突然想起了什麼,邊打開身旁的提包,邊說:
「繡蓮姐,你要的拖鞋面,我繡好了。」
原來繡蓮從亦寒那裡知道風荷精於剪紙和刺繡,早就托亦寒求風荷給她做一雙拖鞋面子,風荷也早答應了。可是直到今天才算交差。
這是一雙以乳白色緞子做底的繡花鞋面。
「唷,先讓我看看,」文玉跟風荷靠得近,所以還沒等繡蓮拿到手,她先接了過去,只看了一眼,就興奮地叫起來:「呵,太漂亮了。這花樣、配線、繡工,實在好得沒法說!菊仙姐,你快來看。」
菊仙和繡蓮都湊過去就著文玉伸直的手,仔細觀看。嘴裡也嘖嘖地讚個不停。
亦寒輕摟著風荷靠在沙發上,欣賞著欣賞鞋面的人們。
突然,誰都沒有注意到,菊仙的笑容僵住了。她彷彿想起了什麼似地迅速朝風荷投去一瞥眼光。接著伸出手去,從文玉手裡拿過鞋面。
「哎,大阿姨,這是風荷給找的,你可別搶!」繡蓮打趣道。
「真的,別說你大阿姨,連我看了都眼饞呢,」文玉滿心歡喜地說.「風荷,你的活做得真好!現在的年輕人,我看沒幾個有你這本事的。」
她已非常喜歡這個心靈手巧的未來兒媳婦了。
「媽.別再誇她了,我要吃醋啦!」亦寒裝得一本正經地抗議道。
文玉朗聲笑了。她很少有如此開懷舒暢的時候。見菊仙悶著頭,還在盯著那雙鞋面,她說:
「怎麼樣?菊仙姐,比你我的手藝都要高明多了吧?」
真奇怪,菊仙竟好像沒聽見,不動也不說話。
「瞧,大阿姨都看呆了,」繡蓮笑著.然後湊到菊仙耳邊、故意大喝一聲:「大阿姨!」
菊仙猛一哆嗦,手裡捏的拖鞋面差點兒掉到地上。
「大阿姨,玉姑問你話呢,」繡蓮說。
「啊?哦,對,對.好,真好……」
菊仙含含糊糊、斷斷續續的胡亂應答又把大家逗笑了。連風荷也禁不住掩口而笑。
菊仙定了定神,走到風荷跟前說:
「小姐,這花樣是從哪裡來的?」
「大阿姨.人家風荷繡花,向來是自己畫花樣,外面賣的那些,她才看不上呢,」繡蓮搶著代風荷回答。一面朝風荷飛去一個媚眼,顯示著她倆的熟識和要好。
「這個花樣倒不是我畫的。家中有件舊衣服,上面繡著這個花樣,我看頂合適給繡蓮用,就描上去了。」風荷認認真真地說明。
「唔……是什麼舊衣服?我是說,是誰的……」菊仙還在刨根問底。
「是我小時候穿的一件衫子……」風荷隨口回答,她有點不明所以。
「你問這幹嗎?大阿姨,我看你真是喜歡得糊塗了。」繡蓮也感到奇怪。
菊他一愣,急忙解釋道:「哦,我只是覺得這花樣好看,又很特別。」
「讓我看看,究竟是什麼好玩藝,引得你們這樣大驚小怪。」亦寒心裡為風荷自豪,偏偏裝得漫不經心地從菊仙手中拿過拖鞋面。
他一看,馬上在心中讚歎,這花樣確實超凡脫俗:幾片碧綠的荷葉上托著一朵盛開的荷花和一枝青綠的蓮蓬。荷葉的右邊初看好似臥著一對鴛鴦,細細一辨,原來是兩節小而肥的嫩藕。
「這花樣是有點講究。荷花、蓮蓬、嫩藕既是同根相親,又各有姿色風采。你看荷花像支粉紅色的箭,荷葉像把碧綠的傘、青青的蓮蓬飽滿而多子,那嫩藕多像個白白胖胖的娃娃。別小看這簡簡單單幾樣東西的搭配,這裡面,實在寄托著農家的理想和風情哩!」亦寒分析得頭頭是道,「大阿姨,你有眼光!」
「大阿姨年輕時候也是個繡花好手,現在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不常做了。」文玉告訴幾個年輕人。
繡蓮拿過那雙拖鞋面,認真看著說:
「聽表哥這麼一講,這裡面倒還真有點兒學問呢!風荷,你真行!」
「繡蓮,你別聽他的!」風荷不好意思了,她朝亦寒嬌峻地一瞥,「我只是覺得這花樣很適合你的名字『繡蓮』。所以就選了它。」
「哎,這花樣也很適合你自己的名字『風荷』呀。」亦寒卻叫起真來,「蓮葉、蓮蓬和荷花,本來就是同根生的一家人麼!」
亦寒這番話的深意和苦心,兩個姑娘和文玉,都馬上領會了,儘管她們的理解不同,心中的反應也不同。唯獨菊仙卻似乎未能一下子聽懂,嘴裡唸唸有詞地重複著:
「繡蓮——風荷,唔,風荷——繡蓮……」那微微發胖的臉上,露出一種著了迷似的神氣。
電話響了,繡蓮跑過去接。是醫院打來找夏亦寒的。說是來了一個有來頭的急診病人,情況危急,值班醫生作了臨時處置,但下一步怎麼辦,希望夏院長無論如何親自去安排一下。
這就是醫生這個職業的一大特點,也往往是最麻煩、最煞風景的了。
可是,亦寒已經毫不遲疑地站起身來,對文玉說:
「媽,我得馬上趕去。」
他又俯身輕輕拍拍風荷,關照道:
「等著我。我去一下,盡快趕回來。」
這真叫變起倉促,來不及商量,更不好阻止,風荷還怕亦寒急著趕去趕來路上出事,只好反過來叮嚀他:
「別拚命趕,路上小心!」
「表哥,你放心,風荷有我照顧,吃不了虧的!」繡蓮看他倆難捨難分的樣於,一屁股坐在夏亦寒原來坐的地方,親熱地摟著風荷說。
亦寒一走,風荷頓時感到心裡空落落的,雖然客堂間還是那麼大,周圍人還是那麼多,但她的感覺卻是那樣生疏,
那樣冷清,那樣無聊。
幸而繡蓮極力找出話題來和她隨便聊著閒天,文玉也不
時插進來陪她們說幾句。
「風荷小姐,你是從小就在上海,在你們家裡住嗎?」一直呆坐在桌邊默不作聲的菊仙,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頗為奇怪的問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