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文 / 晨薔
文玉和繡蓮一時都不明白她何以會這樣問。
風荷也沒弄懂這話的真正意思,但卻觸動她馬上聯想起自己身世來歷的謎。她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菊仙姐,你不知道,風荷家從她爺爺時候起就在上海開銀行,她當然是一直跟父母一起住在上海的囉!」文玉覺得菊仙問得好笑,又看到風荷有點窘,便替她回答了。
「玉姑,今天大阿姨看到風荷,有點兒魂不守舍呢,說的話都前言不搭後語了!」繡蓮也在旁打趣,然而話卻說得頗有含義,頗值得玩味。
「她是喜歡得糊塗了吧,」文玉微微一笑。
菊仙臉上訕訕的,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不再說話。但她也並沒回廚房去,亦寒沒回來,當然不會開飯。她不時偷偷瞄一眼風荷,然後就坐著發愣。
門鈴響了,風荷不覺精神一振。呵,亦寒終於回來了。
可是,令她失望的是,進來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舅舅,舅舅來了,」繡蓮歡快地叫起來。
原來是季文良。
經過一番介紹和寒暄,風荷重又在沙發上坐定。
通過亦寒平日裡的介紹,風荷早已知道這個舅舅的存在了。但是初次見面,她還是不免拘謹,不,簡直是心慌。
因為她感到,他雖然臉上掛笑,很和藹,甚至很客氣地在問她一些家常話,可是那雙亮閃閃的眼睛裡的光,卻有些森寒逼人,彷彿帶刺似的。風荷沒有任何理由要怕他,可是卻忍不住身上陣陣發冷。
一陣戰僳,繼之而來的是渾身燥熱,風荷覺得自己鼻尖上都有汗珠冒出來了。這客廳怎麼突然變得如此悶熱,空氣窒息得使人難以呼吸……
她真想站起身來離開這裡。只要躲開這些人,她立刻就會輕鬆起來,但是怎麼行呢?亦寒要她等著他回來。
亦寒,你快來吧!風荷默默地祈禱著,拚命想使自己安定下來。
文玉提議吃午飯,不必等亦寒了。
但文良非要等一等,他今天帶來一瓶好酒,想和亦寒痛痛快快對飲幾杯。
客堂裡談話有點冷落下來。
對於這種場面,文玉和文良沒有什麼辦法。偏偏菊仙也只顧發愣,而不再活躍,還是繡蓮點子多,她不知從哪兒找來一疊各種顏色的油光紙,又拿著把小剪刀,央求風荷道:
「風荷,我看過你給亦寒剪的側影,像極了。趁現在有空。也給我剪一張吧。」
風荷正想找點事兒做,以便擺脫這種僵冷不自在的局面,她幾乎有點感激地從繡蓮手中接過紙和剪刀。
「這種紙行嗎?」繡蓮問。
紙雖然薄了一些,而且紅紅綠綠的,風荷也不太喜歡,但如今只好將就了。她說:
「試試看吧,你坐下,繡蓮。」
繡蓮在風荷對面的那張椅子裡坐下。風荷拿起一張綠色的紙,對著繡蓮觀察了幾秒鐘,她手中的剪刀就飛快地動作起來。
文玉和文良都滿懷興趣地站在一旁看。只見剪刀在那紙上左拐右拐幾下,一張側面像就出來了。
「喲,簡直跟繡蓮活脫似像!」文玉禁不住叫出聲來。
文良沒說話,他背著手走了幾步,若有所思。在場的人都不知道,他今天來此,原本的目的是想能抓到點兒風荷的毛病,以此作為勸說亦寒離開她的理由。可是,當他看到風荷是那樣楚楚可憐,溫柔可愛,心裡也不禁起了一點矛盾和波瀾。
他幻想著,也許這個姑娘對自已的過去一點兒不知情,也許她進入夏家後,並不會給這個家庭帶來什麼麻煩。一剎那間,他真準備抽身遠去,不再過問這件事,並且暗暗為亦寒祝福。
可是,當他轉臉看到文玉,看到文玉喜孜孜的神色,又不免為她的處境擔心。他心上的天平便又發生了傾斜。
「我看看,讓我看看!」繡蓮見風荷終於停止了修改,忙不迭從座位上跳起來,從風荷手中拿過剛剪好的肖像。
「太好了,我要去配個鏡框,放在我桌上,」繡蓮滿意地笑道。
「是不錯,比照相要有意思,」文玉附和道。
「對了,風荷,你也給玉姑剪一張吧,」繡蓮也不管風荷願意不願意,文玉好意思不好意思,就把文玉拉到剛才自己坐的那把椅子上,讓她側面對著風荷。
文玉坐下了,笑著整了整頭上的髮髻,就像準備照相似地,等著風荷給她剪肖像。
風荷隨手拿起一張紙,也像剛才那樣,仔細地對文玉打量了幾秒鐘。
驀地,一陣暈眩襲來,耳鼓發脹,響起一片巨大的嗡嗡聲,風荷只覺得眼前金花亂冒,胃裡翻騰得直想嘔吐。
她拚命咬緊牙關,強把這陣頭暈噁心壓下去。
她的頭腦似乎已失去思考能力,根本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情況,也不明白自己該怎麼辦。
僅僅是憑著頑強的意志力,她才沒有張口吐出來,她用力嚥了幾口唾沫,勉強拿起剪刀,開始剪起來,
她從下巴開始,慢慢往上剪,嘴唇、鼻子、眼眉、前額、額前的細發……
突然,風荷的手不聽話地顫抖起來,抖得連手中捏著的油光紙都簌簌發響,那剪刀也彷彿不再聽她的指揮。明明應該剪出文玉頭上那個高高盤起的髮髻,但不知怎麼卻突然往下一滑,這一刀剪下去,髮髻沒有了,代替它的竟是一片亂糟糟披散在身後的長髮……
風荷極力聚起目光,想看清這張用紅色油光紙剪成的肖像。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剪出這樣一張像來。
猛地,她全身一陣哆嗦。這紅色的肖像,竟顯得那麼熟悉。她下意識地抬頭,費力地看一眼端坐著的文玉。
文玉額上那條淺紅色的傷疤,似乎在閃閃發光!不,似乎在滴著血,稠稠的鮮紅的血!一轉眼間,那個滿臉是血的披頭散髮之人,竟變成了張開血盆大口的猛獸,正向她猛撲過來。
風荷想拔腿奔逃,但身子卻沉重得動不了,她想大聲呼救命,喉嚨口卻發不出響聲……
繡蓮一直饒有興味地站在風荷身後,看她剪紙。文良也站得不遠。當風荷的剪刀改變了文玉的髮式,往下剪成長長的披肩發時,繡蓮還想:她這是為了故意把玉姑剪得年輕些吧。
但是,她馬上感到不對勁,風荷的剪刀七歪八扭,把這頭髮剪成亂糟糟的,使好端端的一幅女人肖像,變成了披頭散髮的怪模樣。
正在這時,風荷的嘴裡含糊不清地「唔唔」兩聲,整個身子竟向一側傾倒下去。
還沒等繡蓮和文良發問,風荷已悶悶地倒在沙發上,剪刀和手中未完成的肖像丟在沙發邊的地上。
就在完全失去知覺的一剎那,風荷隱隱約約地聽到周圍一陣混亂,彷彿有人在大聲尖叫著她的名字,有奔過來的腳步聲,還有椅子「砰」地被碰落在地上的響聲……然後,她眼前一黑,世界就不再存在了。
客堂裡亂作一團,菊仙從自己的沉思默想中驚醒,她和繡蓮一起把側臥著的風行於擺在長沙發上躺好。
文玉伸手摸摸風荷的額頭,驚恐地說:
「啊唷,一頭冷汗!這可怎麼是好,亦寒又不在家。繡蓮,你快想想辦法,要不要叫救護車來?」
繡蓮是正在實習的醫生,自然比別人沉著。她一邊給風荷搭脈,一邊對文玉說;
「玉姑,別著急,不要緊的。」
她又抬頭對菊仙說:「拿個枕頭來。你們別圍著,快打開窗,讓空氣流通一下。」
枕頭拿來了,繡蓮幫風荷脫了鞋,把枕頭墊在她腳下,然後說:
「玉姑,你照看一下,我上樓去找點藥。」
說完,就急急上樓去了。
菊仙則端了一大盆溫水來,她想為風荷擦一擦滿頭的冷汗。
文良迴避開了。他緊蹙著眉頭,思考著:這姑娘為什麼會在給文玉剪影時突然犯病暈倒,是不是文玉的外貌使她聯想到了什麼?看來,對此事不能抱任何幻想!得當機立斷了。
文玉這時才想到給亦寒打電話。她匆匆撥通電話,聽醫院說,夏院長剛走,她看風荷有菊仙照顧,就趕忙奔到大門口去等。
菊仙用熱毛巾給風荷擦了臉和雙手,然後又解開風荷高領花呢衣裙的第一個扣於,發現她頭頸裡也是冷汗淋淋。
菊仙略一沉思,又解開風荷第二個衣扣,當她的手觸到風荷衣裙裡面那件粉色內衣的衣扣時,手指不禁有點顫抖起來,她猶豫著,但最終還是下決心解開了。
她預感到自己將看到什麼,但似乎又不希望真的看到
終於,她還是看到了:就在頸項下面,兩乳之間,鳳荷那細嫩潔白的皮膚上,有一顆深紅色的蓮子狀的血痣。
菊他匆匆掩好風荷的衣襟,一回頭,見繡蓮拿著一盒藥正站在她身後,目光直直地盯著她。
大門口響起了亦寒的汽車喇叭聲。
當風荷悠悠地醒來時,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俯在她面前的亦寒。
夏亦寒臉上充滿關切和憐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