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晨薔
這回輪到亦寒沉吟了:「哦——,是這樣的,她無父無母,從小在我們家長大,也許……」
「她走了以後,內人和我談了好久。我們覺得,嚴小姐各方面都堪與你匹配,如果她能成為你的賢內助,可稱得上珠聯壁合了。喂,亦寒,你在聽著嗎?」
「我在聽著呢,」亦寒的回答似乎有點沒精打采。
「我說,老同學,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們當初那一幫好朋友中,大都成了家,你也該急起直追了。」
「謝謝你和嫂夫人的關心,」夏亦寒說。
「嗨,亦寒,阿蕙說了,」大概丁西平聽出了他語氣中敷衍搪塞的意味,便急急忙忙抬出夫人來,「你要是再不開竅,她可要把你叫到家裡來開導開導啦!」
「不用,不用,告訴嫂夫人,我會認真考慮的。」亦寒趕緊答應道。
「那好,我們就靜候佳音了。」丁西平這才掛了電話,亦寒也才鬆了一口氣。
西平和他的夫人白蕙當然是好心。我也不能無視繡蓮的情意,我夏亦寒不是石頭人。
應該承認,繡蓮是個好姑娘。尤其是有志氣,她受我之托到西平家應診,卻不肯暴露跟我的親戚關係,顯露有著靠自己的本領打天下之意,這就難能可貴。而且,她的目的無疑是達到了,白蕙對她如此傾倒,就是有力證明,白蕙可不是容易被人折服的人!
媽媽、菊仙阿姨,還有舅舅,也都喜歡繡蓮,這當然是因為她懂得孝敬、謙恭和諸事勤勉的緣故。
可是,我只有一顆心啊,我也只需要一顆心!
簡直不能想像,如果沒有風荷,今後的個人生活,還能有什麼光彩和幸福!
更不敢想像的是,如果沒有了自己,風荷,這個多情而脆弱的姑娘,她將怎樣活下去!
夏亦寒兩眼茫然地瞪視著面前攤開的書本,思想卻不知神遊到何處去了。直到繡蓮笑盈盈地走進來,招呼他一起回家去。
他們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一起回家了。
電梯把葉太太一直送到四樓特等病房區。
一跨出電梯,病房走廊上一股淡淡的來蘇水味道就撲鼻而來。
葉太太每次一聞到這種味道,就會心跳加速,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這味道在提醒她:這兒是醫院!兒子的生命就操縱在散發出這股特有味道的神秘地方。
剛走到五號病房門前,就聽到從未關緊的門裡傳出胡沅沅那輕柔而開朗的笑聲。葉太太不自禁地婉爾一笑,隨手推開了門。
令超穿著藍白條紋的病員服斜倚在床上,沅沅坐在床邊椅子上,正在削一個大蘋果。
看到葉太太進門,令超高興地叫了聲「媽,」隨即就略帶埋怨地說:「不是叫你別來嗎?跑一趟多累!」
葉太太在床沿坐下,輕輕拍拍兒於的手背,沒說話。
「伯母,」沅沅早已接過葉太太手中提的東西,放在小桌上,又微笑著遞過那個剛削好的蘋果說:「吃個蘋果吧。」
「不,不想吃,讓我先喘口氣再說。」葉太太連連擺手。
沅沅把蘋果放到令超手中。令超也不客氣,拿起就啃。
「我給你燉了雞湯來,」葉太太指指桌上那個裹著棉套子的小砂鍋說:「現在還不涼,吃不吃?」
「我不餓,待會兒再說吧。要吃的時候,我會讓護士拿去熱一下。」令超邊吃蘋果邊說,「媽,以後不要給我送菜來,太麻煩,醫院吃得不錯。昨天稱了一下,我都長五斤了。再過幾大就要開刀,這麼長膘可不成。」
令超是半開著玩笑說的,但一聽到「開刀」兩字,葉太不的眉尖就打結了。聰明的沅沅忙扯開話題問;
「伯母,什麼時候出的門,沒被雨淋著吧?」
「沒有。我是等雨停了才出門的。沅沅,你早到醫院了?」
「她中午前就到了。給我帶了清蒸鰣魚,很新鮮的,饞得我中午多吃了半碗飯。」令超說,又關切地問:「媽,風荷到家時淋濕了吧?她離開醫院不久,就下雨了。」
「風荷已經走了?我還以為她在這兒呢,正想問怎麼沒看到她?」
「沅沅來到不久,她就走了,應該早到家了呀!」令超不免有點擔心。
「也許路上遇到雨,找個地方避一下,或是買什麼東西,耽擱了。」沅沅猜測道,又安慰令超母子說:「現在肯定到家了。不用擔心。」
「一定是順道到德康醫院去了。夏醫生又給我開了些藥,她準是取藥去了。」葉太太想起來了,很有把握地說。
令超聽她這麼一說,也放心了。
「伯母,我先走一步。今天家裡有親戚來吃飯,我得回去幫忙照料一下,」沅沅拿起自己的提包,又對令超說:
「記住,臨睡前別忘了吃藥。明天中午我再來。」
「沅沅,實在辛苦你了。」葉太太感激地說。
「沒什麼,伯父這幾天不在上海,爸爸讓我多來看看。」
前天,葉伯奇為銀行的事,到南京去了。說好趕在令超手術前,一定趕回來。
葉太太把沅沅送到病房外,返身回來笑吟吟地說:
「沅沅真是個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柔順、賢惠,對你照顧得多周到。令超,我看,你和她……」
葉太太每想起促使令超決心接受危險的心臟手術的動機,想起那晚令超對她和葉伯奇講的話,就不免忐忑不安。她願意祝福兒子,可是,她更怕兒子受到致命的一擊;她祈求上蒼保佑她美滿幸福的家庭,可是,她更怕兒子的舉動會使這個家庭破裂,會使她既失去寵愛的女兒,又失去寶貴的兒子。她總想趁機規勸兒子幾句。
可是,你瞧,令超的臉色陡然變了,烏黑黑地沉默下來,剛才的好興致幾乎一掃而光。
葉太太不作聲了。憐愛地看著她那嘴唇抿合、滿臉痛苦的兒子。
半晌,他才輕輕撫著令超的頭髮,說;
「也好,不想這些,先把身體弄好再說。」
令起猛地握住母親的雙手,肯定地點了點頭,眼裡突然湧上一股淚水。
雷聲漸漸遠去,淅瀝瀝的雨聲也已止歇。
夜風吹在身上已有點涼颼颼的了。
亦寞還坐在窗前看書。他的面前放著一杯清茶,是繡蓮臨睡前給池重新加滿的。
萬籟俱寂,亦寒的心情這一刻也很平靜,他深深沉浸在科學的探索之中。
突然,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按在他肩上。回頭一看,穿著睡衣的繡蓮正站在他背後。
「你的電話,接嗎?」
「哪兒來的?」亦寒問。
「葉家,是葉太太……」
「她說什麼?」
「她說有點急事,問你能不能馬上就去?」
亦寒低頭看了一下手錶,十點半過了,這麼晚了,會有什麼事?他站起身來說:
「我去聽一下。」
匆匆下樓,拿起話筒,果然是葉太太。
「夏醫生,真對不住,這麼晚了還來打擾。」
「沒關係。葉太太有什麼急事嗎?。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鐘,隨即響起葉太太有些遲疑地詢問:
「我想,風荷,不在你那兒吧?」
「風荷?沒有,她從未來過我家。她……」
「當然,當然,這我知道,」葉太太惶惑地說,「我只是想問問,夏醫生,今天下午在醫院裡見到過她嗎?」
「沒有。她這幾天沒來過醫院。」亦寒莫名其妙,葉太太問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但是,事關風荷,不能不問問清楚,他緊捏著話筒,急迫地問:
「葉太太,風荷她怎麼啦?」
「不,不,沒什麼,沒什麼……」
話筒那頭葉太太顯然想掩飾什麼,但並不成功。她那緊張不安的情緒,通過長長的電話線,傳到了夏亦寒這邊。
「葉太太,請對我說實話,風荷究竟出了什麼事?」亦寒嚴肅地、幾乎可以說是執拗地追問。
聽電話那頭還是不答話,只是呼吸聲愈來愈沉重,偶爾還伴著一聲啜泣,他又嚴厲地盯上一句:
「葉太太,可別因為你的猶豫,釀成不可挽回的大錯!」
「夏醫生!」電話那頭傳出了葉太太絕望而無助地哭泣聲,「求求你,夏醫生,趕快來我家一趟,我女兒,風荷她……」
沒等葉太太哽咽著把話說完,夏亦寒撂下話筒,衝出門去。
一出門,迎面撞上繡蓮。
「告訴媽,有急診,我出去一下。」亦寒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夏亦寒把車開得飛快。這輛車是貝朗茨臨走時留給他用的,一輛老式奔馳,還挺好用。
當他驅車到達葉宅時,女傭阿英早候在門外。他跟著阿英直奔客廳。
葉太太的面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憔悴。她一見夏亦寒,就激動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語無倫次地邊哭泣邊訴說:
「夏醫生,我只好求你了,家裡只剩下我一人。伯奇公幹去了南京,令超又在醫院。我束手無策了……」
亦寒拉葉太太在沙發上坐下,要她先冷靜下來,然後直截了當地問:
「是不是風荷到現在都沒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