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晨薔
夏亦寒向葉伯奇夫婦微微一點頭,跟在風荷身後走了出去。
這裡葉泊奇夫婦不禁默默地相視了一眼,不用說話,他們都知道,對方跟自己在想著同一個問題:可憐的兒於,你的一番苦心,還不知將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呢!
夏亦寒跟著風荷走上二樓她的臥室。
這是他第一次踏進風荷的臥室,也是他除了繡蓮閨房外,唯一踏進過的少女臥室。
風荷打開電燈,這一下,連一向沉穩持重的亦寒,也忍不住「啊」地叫了一聲。
滿房間的娃娃,有布做的,有木雕的,有草編的,有賽珞璐的,大的半人高,小的像大拇指,既有黑髮黑眼的中國男孩女孩,也有金髮碧眼的外國小伙小妞。
亦寒粗粗瀏覽一下,窗台上、裝飾櫃裡、小書桌上,甚至沙發背上和床頭,都擺滿了。這兒整個就是個娃娃世界。
風荷靜靜地站在一邊,好讓亦寒帶著驚訝的眼光盡情地飽覽她的珍藏。
亦寒很快發現,這些娃娃們的服飾,都經過刻意地設計和縫製,幾乎沒有一個雷同,沒有一個不獨具特色。這使亦寒想起了他的辛德瑞拉,想起了風荷給她裁製的那套漂亮紗裙。他覺得,辛德瑞拉站在自己的書櫥裡,實在是受委屈了,她應該成為這個天地中的一員。
他一扭頭,見風荷唇邊掛著調皮的笑,兩隻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自己,似乎正在欣賞他既驚訝又著迷的神情,夏亦寒故意雙手一攤,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唉!」
「為什麼歎氣?是什麼惹得你不高興?」單純的風荷果然中計。
「我是歎息,你為什麼沒去當個服裝設計師,你只要把這些娃娃的衣服放大,那就是上海灘最高雅、最漂亮的童
裝!」
「哦,原來如此!我真嚇了一跳,以為你不喜歡他們。」
風荷拍拍胸口,兩眼向上,舒了一口氣。似乎夏亦寒是否喜歡她這些娃娃,關係十分重大似的。她沉吟了一下,又
說:
「我可不想當服裝設計師。」
「為什麼?這工作也需要天才。而你正是這方面的天才!」亦寒不禁熱烈地辯論起米。
「我不能想像,我怎麼能給那些陌生的、我對他們毫無感情的人去設計服裝。」風荷說著,順手抱起一個斜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大洋娃娃,用自己的臉頰摩挲看娃娃的一頭卷髮,「他們卻不同。」
她環視著屋裡的娃娃,繼續說:『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都是我的孩子。我給他們起名宇,給他們講故事,我把他們打扮得漂漂亮亮。幸福的孩子都應該是漂漂亮亮的,不是嗎?」
風荷沉浸在深深的柔情裡。夏亦寒感動了,這是一個內心世界多麼豐富、多麼美好的姑娘呵,她的娃娃是美的,可她自己才是真善美的化身!
「你說要送我禮物,是不是要我在這許多娃娃中挑一個呢?」夏亦寒故意撩逗地說。
「不,這些娃娃我是不送的,」風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一面把手中的娃娃放回原處。
「那好,還是我送你一個吧!」
「你送我一個?」
「辛德瑞拉,你要嗎?」
「不,不要。灰姑娘終於找到了白馬王子,我不能太殘酷了!」風荷脫口而出。
亦寒聽得懂,白馬王子當然就是指的他自己了。他真想追問一句;難道我只是那個洋娃娃的白馬王子?
但這時風荷已微微紅了臉,彷彿已猜到他想問的話,她急忙說:
「我該去拿給你的禮物了。」
她走向靠窗放著的小書桌,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個大大的夾子,走到亦寒身邊。
「打開看看,」她把夾子遞給亦寒。
亦寒坐到沙發上,翻開夾子。一聲讚歎禁不住衝口而出:
「呵,真美!」
幾張黑色的剪影藝術地插放在淺粉色的硬紙底頁上。亦寒很容易就辨認出,那個戴眼鏡方方額頭的是葉伯奇,那個線條優美柔和的女人是葉太太。還有葉令超,微仰著頭,略顯瘦削的臉上,最能凸現他氣質的,是那個稍向前翹、秀氣裡透出剛毅的下巴。
亦寒驚喜地問:
「這些都是你的傑作,對嗎?」
風荷點點頭。
哦!這是怎樣一個多才多藝的姑娘!看她正亭亭玉立在自己面前,雙手放在身後,微側著頭,臉上帶著惶恐的笑意,彷彿是個正在接受考試的女中學生,誰知竟是這樣一個美術天才!
風荷這種純真的毫不做作的神情,使亦寒深受感動,帶給他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說不清是憐愛還是仰慕。他的心兒在砰砰跳動,雙眼無法離開這使他眩惑的妙人兒。
風荷被亦寒灼熱的眼光看得不好意思了,玉靨一紅,低下頭去。
亦寒這才收回眼光,又信手翻過一頁。
這一頁的人都不認識,但那些輪廓鮮明、神采奕奕的側影,竟都或多或少透露出各人的性格特徵,有的高傲,有的莊重,有的似在淺笑,有的似在沉思。最有意思的是一位叼著煙斗的老者,微微昂著頭,兩眼朝天,望著裊裊上升的香煙,彷彿正陶醉在詩的幻想之中。
「這是……」亦寒指著他問。
「這是我的國文老師,他是一個作家。」風荷介紹道。
亦寒忍不住一把抓住風荷的手,盯著她的臉看,像在尋找著什麼。
風荷那細細的整齊的牙齒輕咬著自己的紅唇,嬌聲說:
「你怎麼不看冊子?在看什麼呀?」
「風荷,風荷,你就是一本奇妙無比的畫冊。每翻開一頁,就有光采奪目的東西令我迷惑,每『讀』一頁,就能發現一個全新的你!我真不懂,你怎麼會有那麼敏銳的觀察力,那麼聰慧的頭腦,那麼靈巧的雙手,那麼特殊的悟性!」
夏亦寒由衷而傾心地說著,他的語言閘門被風荷作品的巨大魅力所開啟,讚歎的話噴薄而出,大有一發而不可收拾之勢。
誰不愛聽別人的讚美!何況是一個年輕的姑娘,更何況讚美她的,是自己衷心愛慕著的青年男子!
風荷幾乎要被欣喜和滿足的狂潮吞噬了。
她的臉由鮮紅而變得發燙,她的呼吸加快而至於微微喘息。她悄悄抽回了自己的手。
「為什麼沒有你自己的?」亦寒望著風荷的眼睛問,
「我多想要一張你自己的剪影!」
這後一句話,亦寒說得很輕,但卻字字打進了風荷的心中。
風荷幾乎要被這片柔情所融化,她神思如醉,用夢幻般的聲音說:
「你再往下翻。」
亦寒又翻開了下一頁,驀地,他如遭電殛一般,整個身心為之震撼。
左右兩邊淺粉色底頁上,插放著十幾幀人像剪影,它們無一例外地全是夏亦寒的像……
亦寒看得呆了,心扉之間掠過一陣快樂的顫僳。
「你可以挑一張,這就是我給你的禮物。」
但亦寒並未抽動任何一張,只是輕柔地問:
「為什麼……你要剪……這麼多?」
風荷的秀目中像盛了酒似地流出醉意,用夢幻般的聲音訴說著:
「我剪了一張又一張,可怎麼剪也不滿意。我的手不聽話,總也剪不出我心中的你……」
亦寒被她那嬌美甜脆的聲音催眠了。他慢慢放下紙夾,站起身來。一股無比強勁的力量促使他勇敢地伸出了雙手,把風荷擁進了自己懷中。他呻吟般地輕喚著:
「風荷……哦,風荷……」
風荷酣醉在他的濃情蜜意裡,她飄飄欲仙,站立不穩,
倚在他寬闊的胸懷中,慢慢閉起雙眼……
第五章
電話鈴響了。夏亦寒伸過手去拿起話筒,「喂」了一聲,眼睛卻沒有離開書本。
「是西平啊,」突然,他興奮地叫起來。
丁西平是上海最大的企業之一恆通絲綢成衣公司的總經理,很有成就的青年企業家,是夏亦寒中學時的好同學。
「怎麼樣,令郎的身體……」
電話那頭,丁西平接口說:
「自從嚴小姐給他打了針,又按時服了她開的藥以後,小兒已經退燒,現在正呼呼大睡呢!真得謝謝你啦,老同學!內人一再要我向你表示謝意,向嚴小姐表示謝意。」
「你們大客氣了。」
「內人簡直被嚴小姐的風度和學識迷住了。那天,嚴小姐教了內人許多育兒知識,使她大有收益。她們雖是初次見面,已成為好朋友啦!」
「是嗎?這是敞院的光榮,敝院原為閣下繼續效勞!」夏亦寒打趣地說。
「我要問你一件事,」丁西平忽然放低了聲音。
「什麼事,那麼神秘?」亦寒倒滿不在乎似的。
「嚴小姐是你的學生嗎?」
「不,她是我表妹。醫學院的高材生,快要畢業了,在我們醫院實習。」說到這兒,亦寒頓了一頓,問:「這些,她沒有告訴你們嗎?」
「唔,唔,」西平沉吟著說,「沒有,她沒說起。可是,我要告訴你,不知你自己知不知道……」
「什麼?」
「嚴小姐對你崇拜之至,不,愛慕之情溢於言表啊!我想,不管你是否已經知道,我得告訴你。」